“暂时来说,我只想把殿下哄得晕头转向。”齐靖安“非常诚实”地回应道。
    “哈哈,先生大才,我早就被你哄晕了!”夏侯宣笑了一阵,复又想起了明天的事,便说:“希望你明天能够大发神威,把我父皇也给哄得晕头转向,那就万事大吉了。”
    “万事大吉?”齐靖安略生了几分疑惑,却也没多想,只笑叹道:“殿下真是高看我了,若我真有那个本事,岂不早就做了丞相了!”
    “以你之才,本就可以做丞相,只是少了机会而已。”夏侯宣倏尔收敛了笑意,淡淡道:“你看那徐奉,为相三朝,功绩却是少得可怜,早些年他还能哄住我父皇,近来连我父皇都快哄不住了……就凭他都能霸占相位几十载,你又如何不能?”
    齐靖安微微一惊,便听夏侯宣又说:“好教你得知,我父皇其实比我好哄得多了,他外强中干,只有守成之胆,没有进取之心,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肉在嘴边都不敢下口……徐奉党徒渐多、尾大不掉,那又如何?只需于勤政殿暗伏刀斧手数十人,趁上朝之时将徐党头目斩尽杀绝即可!身为天子,在朝堂不稳时犹且畏畏缩缩,真是何其不智,令我怒其不争!”说着他嘲讽一笑,摇头叹道:“只可惜,我父皇连几十个完全忠诚于他的刀斧手都找不到,只怕这厢才设了埋伏,消息就传到宫外去了,保管教人倒打一耙,或是逼他退位,或是毒杀他于后宫之中!”
    “殿下你、你……” 一时间,齐靖安瞠目结舌——在他的印象中,“三殿下”一向小心谨慎,说话做事都是滴水不漏,手段也趋于温和稳重,一点都没有十几岁少年人的冲劲。对此,他原先还有点发愁呢,因为齐靖安本身是趋向于内肃朝堂、外开疆土的激进实干派——谁成想“三殿下”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说了这么一大通讥讽皇帝的话!
    不过夏侯宣所表现出来的这种独属于年轻人的气性,却是让齐靖安非常喜欢。他也不觉得“三殿下”讥讽皇帝是为不孝,因为圣人有云: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皇帝陛下作为君父,所作所为多有不当,甚至连皇位都坐得不甚稳当,“三殿下”心有不平之气也是人之常情。
    “我,我怎么了?”夏侯宣蓦地站了起来,走前一步弯下腰,凑近齐靖安的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齐靖安感觉到耳廓一热,心里顿时漏跳了一拍,却是不等他有所反应,夏侯宣就直起腰来退后了一步、重新坐回到位置上,淡淡笑道:“靖安,放轻松些,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以后我还会跟你说更多的体己话,甚至包括一些真正算得上大逆不道的隐秘,你可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夏侯宣说这些,明摆着是在做铺垫:说皇帝几句算得了什么?而且他说的都是真话,最多算是诤言——欺君大罪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他已经“犯”了十年!
    如无意外,齐靖安很快就会成为夏侯宣的“从犯”了,这个活计,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做不来的。即使齐靖安的胆子本来就大、十几岁的时候就敢单枪匹马地跑到匪祸频生的边境乱晃,但夏侯宣还是打算好好地铺垫一番,以期达到循序渐进的效果。
    那么齐靖安呢,他会在意夏侯宣的“大逆不道”么?当然不会,他心里自有一套评判是非对错、忠孝节义的标准——单看他选定的明主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就知道他对“天子权柄”根本没有什么敬畏之情了——所以,听了夏侯宣所言,齐靖安只微微一怔,便连连点头,非常认真地说:“君以诚待我,我必以忠义相报!”
    何止是忠义呢?还有赤诚一片的仰慕之情啊……齐靖安这样想着,心情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好,因为经过此番交心,他就是“三殿下”真正的心腹、自己人了,他与心上人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几分。
    感受到了对方的满腔真诚,夏侯宣心下满意,点了点头,说:“靖安,我当然是信你的,要不然也不会与你交心了。”说着他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之前我确实对你隐瞒了一些事,绝非故意欺骗,皆是因为时机未至……等时机到时,你我终将坦诚相待,只盼到了那个时候,你对我之心仍能一如今日。”
    “殿下放心,我对人对事都是从一而终,绝不会辜负殿下的信任。”齐靖安半是表忠心、半是诉衷情地说了这么一句,心里甜滋滋的,情绪也完全放松了下来。仔细想了想夏侯宣说过的话,他耸肩笑道:“至于某些隐秘……殿下觉得不适宜让我知晓的,那便不说也罢,我这人一向没什么好奇心的。”
    齐靖安确实就是这样想的,秘密嘛,谁都有,就比如说他对“三殿下”的倾慕之情,短时期内他都是不敢坦诚的,以免骇到人家那就不好了,所以他也不在意对方有事瞒他。
    殊不知夏侯宣之所以暂时隐瞒身份,同样也是怕吓到齐靖安,甚至把人给吓跑了——别以为皇帝的女儿就不愁嫁了,一个整天爱作男子打扮跑到街上乱逛、开口闭口都是国事军略的公主,怎么看都不是个好老婆的人选吧?他好不容易才相中这么一个合适的驸马,万一被对方嫌弃就太不妙了!
    再说了,齐靖安到底能不能成为驸马,终究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如果一切都能像夏侯宣计划中的那样顺利,通过明天的考试让齐靖安给皇帝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那么他就会正式开始“驸马攻略”了。
    若问夏侯宣的“驸马攻略”究竟是什么?首先得知道他对“驸马”的定义是什么:对于夏侯宣来说,“驸马”的含义就是一起“打拼事业”的“合作伙伴”。
    在确定合作伙伴以后,夏侯宣给出的“投资份额”是地位财富以及背景人脉,他将为对方提供足够的信任支持以及更高更广的发展平台,并许诺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美好前景;而对方则需付出“晚婚晚育”的代价,以能力才干“入股”,并与他共同分担欺君大罪的“风险”——这就是基本的“计划书”框架了。
    出于商人讨价还价的本性,夏侯宣必须得解说解说这个风险问题:千万不要被“欺君大罪”这四个字给震住了,事实上,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想看吧,即使是投入徐贵妃四皇子的阵营相助夺位,最后若是失败了,难道就不会死了吗?都是一样的死!所以夏侯宣相信,有意辅佐明主、成就一番大事业的齐靖安绝对担得起那点儿小风险。
    说到这里,一切就很清晰了。夏侯宣的“驸马攻略”,本质上就是“合作伙伴攻略”。
    当齐靖安通过了“最大股东”皇帝陛下的“首轮面试”之后,夏侯宣就会和齐靖安开始一系列的尝试性合作了,比如商讨计策对付瑞妃、想方设法讨好皇帝等等。在这个过程中,夏侯宣会逐步揭露他的公主身份,甚至把他男扮女装的秘密告诉齐靖安——没错,夏侯宣确实是打算在正式成亲之前就把这个秘密告诉齐靖安的,要不然他们的婚姻岂不成了一场“隐瞒风险的诈骗”?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商人,夏侯宣是不会那样做的。至于他什么时候才会对齐靖安彻底坦白,那就取决于时机和他对齐靖安的信任程度了。
    想到这里,夏侯宣微笑赞道:“靖安如此豁达,甚好甚好。不过我们既已坐在了同一条船上,我总不会一直遮遮掩掩,让你连船舵往哪边转都搞不清楚的。”
    齐靖安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还是没多想:反正他已经认定这个人了,他相信对方,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个话题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紧接着,夏侯宣转移了话题,先是对明天的考题做了一些预测,然后又嘱咐齐靖安今晚去跟卢秀才通通气,最后再闲聊了几句,夏侯宣便起身告辞了。
    不知不觉中,天色早已全暗,齐靖安又一次目送夏侯宣离开,暗暗觉得与心上人相处的时光真是过得太快了……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甫一开始,就让许多人大吃了一惊:一大清早的,十余家客栈都被禁卫军敲开了门,太监们传旨接人,不多时便把几十个秀才带进了宫去,而圣旨的内容也以极快的速度一传十、十传百,让皇帝受到了不少赞誉,也让许多官员们心头大震——陛下忽然玩了这么一手,究竟是意欲何为?
    仔细想想,在今年的春闱舞弊案中,皇帝先是下旨释放了天牢里的考生,现在又亲自给予他们补偿——有了这件事打底,往后谁还敢说皇帝不重视读书人、说他不礼贤下士?对于一个皇帝来讲,最重要的就是好名声了。
    况且在那几十个秀才之中,说不定还真能挑出几个对皇帝忠心耿耿的人才,这说明皇帝开始培养自己的亲信了!
    所以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连徐丞相都有些心惊胆颤了:一点薄名、几个人才当然算不得什么,但这件事足以表明皇帝的政治斗争水平有所提高,都懂得玩“前后呼应”和“一箭双雕”了,这才真是大大的不妙!
    徐丞相哪里想得到,这才不是皇帝陛下在玩“一箭双雕”呢,而是长公主殿下在玩“一箭三雕”——
    皇帝得到的好名声是对外的,而且确实也只是“一点薄名”,聊胜于无。而夏侯宣得到的名声则是对内的,他一来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赞赏和喜爱,职务从“秘书”晋升为“智囊”;二来也震慑了知道内情的瑞妃,让她再不敢小觑于他、企图随意左右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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