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胜眉心一凝,转头看向呼吸急促的老皇帝:昔时的皇帝虽也是皮肤干皱、脸色蜡黄,可御冠华服、高坐龙椅的他总还是有几分威势在的,哪像现在的他,眼歪口斜,而且还浑身发抖——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害怕,总之皇帝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令许胜好生感慨。
    “纪娘娘,现在你们马上离开,我也可以当作今天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许胜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离开,即使不提职业道德,也不提他生而为人的良知,单说他这么一走,老皇帝死定了,而三皇子登基以后又怎可能放过他?
    虽说许胜还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来解决当前的复杂问题,但以简单的方式来想,首先得让皇帝活着,皇帝活着他才能活;其次他也不想搅得朝堂大乱,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自己想不出法子,不如去问问比自己聪明的人——许胜已在心底里打定了主意,先把当前的这一关迈过去,然后就去找驸马爷好好商议商议,问问驸马爷打算怎么解决他岳父和岳母的这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
    “许统领,或许你说的对,我们立即离开是个更好的息事宁人的办法。不过,我真心希望你是个明白人、真的存着息事宁人的心思,否则,若是闹到朝野上下鸡犬不宁的地步,那对谁都没好处。”
    眼见着许胜是下定决心要护住老皇帝了,纪贵妃暗暗衡量了一下双方的“战斗力”,心知他们“全家一起上”都未必能干得过许胜的一只手,再想想就在附近巡逻的禁卫军们……她也只能暂且服个软了。
    不过,服软是一回事,威胁也是不能少的,要不然他们一走,许胜转头就把老皇帝抬出去面见群臣,那三皇子一系就真是完蛋了。
    事实上,纪贵妃这时也在暗暗后悔:方才她实在是太冲动了,其实完全可以用一些迂回的法子来解决老皇帝的,真没必要直接动手。
    可话又说回来了,纪贵妃会忽然冲动成那样也是可以理解的,那种大喜大惊大怒的巨大心情起伏,足以击溃一个人的神智。更何况皇帝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确实是对她不利的:站在皇帝的角度想一想,纵使他确实中风了、往后都难以恢复了、必须让出皇位了,可他这不是才昏迷了将将一整天么,又不是十天半个月,结果他的三儿子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取代他了,皇帝怎能乐意?
    皇帝一不乐意,变数就会发生,如果他是完全瘫了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有一根小拇指能动——千万不要小看一根小拇指的功用,只要这是皇帝的小拇指,就足以在有心人的利用下玩出千般花样来——所以纪贵妃之前一下子就着急上火了,徐燕瑜也爆发了,简而言之,那都是为了稳住她们“母仪天下”的权势和地位。
    “末将绝不会坏了纪娘娘和三殿下的事,只盼你们能念在夫妻、父子的情分上,让陛下安安稳稳地做个太上皇,颐养天年罢。”
    许胜这么说着,只盼纪贵妃等人赶紧离开,一来他很想马上去找齐靖安商议商议,二来他看着纪贵妃的这副嘴脸,心里实在难受、憋得慌——今天的这件事已然颠覆了他的一些认知和道德底线,所以现在他的脑子很乱,心情也很乱,连木板脸都有些绷不住了。
    纪贵妃点了点头,还稍稍弯了弯嘴角以示满意,“哎,其实我方才只是太激动了些,你也知道,后宫里的女人都不容易……”说着,她缓缓走到床边,在许胜警惕的注视下,慢吞吞地坐在了床沿上,迎视着老皇帝那又恨又怕的目光,幽幽叹道:“陛下,我把二十余年的青春韶华都赠给了你,我对你,又怎会毫无情意?”
    皇帝眨了眨眼,显然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不仅是皇帝,其他人也有些愣神:纪贵妃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怎么忽然就风格大变了?
    “可是这后宫里百花争艳,我既不想做一朵逐渐枯萎的花,就只能硬起心肠,变得越来越薄情寡义,以应对你对我们这些女人们的薄情寡义……”
    纪贵妃继续说着,就好像一个哀怨的少女在倾诉衷肠,直教众人都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就连皇帝都没留意,纪贵妃哀哀婉婉地说着说着,就“很自然”地握上了他的手……
    “呀!”王总管陡然尖叫了一声,因为他坐在地上、视线较低,所以第一个发现了纪贵妃的指缝间闪过一抹寒光——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当王总管叫出声来的时候,许胜已来不及阻止了——纪贵妃用一把修指甲用的小刀,就这么削掉了皇帝唯一能动的那根小拇指!
    在所有人骇然的目光中,纪贵妃施施然地站了起来,用贴身的手绢包起了那截断指,然后微微一笑,道:“许统领,我们这就离开了,记住你说过的话,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哟。”
    许胜勃然变色,终于是绷不住他的木板脸了,但事已至此,他就算是真要把纪贵妃等人当成反贼抓起来,也失去了最最重要的“证人”,所以他只能目送这个可怕的女人不疾不徐地离开了皇帝的寝宫——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夏侯卓被徐燕瑜拉扯着,跟在纪贵妃的身后也离开了,但他双目无神,整个人显得呆呆傻傻的,显然是被刺激大发了……待到登基的那天能不能恢复过来都难说呢。
    “天啊,天啊,我可怜的陛下……”王总管捧着皇帝那缺了一根手指、整个都被鲜血染红的右手,嗷嗷哭嚎了起来。
    十指连心,皇帝痛得涕泗横流、大口喘气,喘着喘着,就嘶哑而含糊地吐出了两个字——“毒妇!”
    王总管和许胜俱是一愣,“陛下您能说话了?”用一根小拇指换得说话的能力……似乎不怎么亏哎?
    皇帝愤恨地嘀嘀咕咕了一通,但由于他的舌头还是不利索,所以他具体嘀咕了些什么话,许胜和王总管一句都听不出来。但他们都明白,皇帝开口说话的这个现象,就预示着未来绝不会平静!
    “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三殿下过些时候就要登基了,到时他肯定会罢免许统领的职务,那我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话又说回来了,甭管未来平不平静,都还早着呢。如何渡过当前的难关才是最重要的事,王总管一边为皇帝包扎伤口,一边愁眉苦脸地向皇帝和许胜发问。
    皇帝茫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就跟王总管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许胜。
    “末将打算去找驸马爷说明情况,相信他一定会有好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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