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他迂腐不堪,有人说他太过固执;可是,每一个阳城人民都一致同意:为原则而死之人,是非常令人尊重的!
    毕竟,这世界上,尊重原则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国师皋陶,彻底升级成了大夏的精神魂魄之所在。
    按照皋陶生前的习惯,灵堂也设立得非常简单,大家见到国师的儿子大费跪在大门口迎送宾客,因为悲哀过度,很快便形销骨立。
    老仆哭哭啼啼地见人便讲述大费将军是如何地孝顺,如何地悲痛,如何地父子情深,大费将军已经几天水米不打牙,为父亲之死悲哀得不成人样了。
    而且,天气这么冷,大费将军也秉承父亲的遗志,根本不肯生火,以至于前去吊唁的大臣们都在灵堂前冻得直哆嗦,没有人肯多呆,都是匆匆安慰大费将军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大禹王并未前来吊唁皋陶,因为,他自己也已经行动不便了。
    本来就已经病入膏肓,得知皋陶一死,病情就更加重一筹,很快,便彻彻底底卧床不起了。
    国师刚死,大禹王又要死,双重噩耗令整个阳城都陷入了一片慌乱。如果说大禹王父子病倒时,大家还说有国师顶着呢。
    可一旦皋陶提前暴毙,各种流言蜚语就再也顶不住了,所有人八卦的焦点都指向了破裂的九鼎和这个怪异而寒冷的冬天。
    毕竟,皋陶死了,大禹王再死,谁也不知道今后大夏将走向何方。
    更主要的是,大夏今后的王者,到底该是谁?
    大禹王又会把王位传给谁?
    冥冥之中,仿佛阳城上空笼罩了一股凶煞之气,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
    流言越演越烈,以至于病危的大禹王都再也无法躺下去了。
    这一天,他拖着病弱的身子终于上朝了。
    群臣已经好些天不见大王,此时,见他坐在王位上,虽满脸病容,倒也还有说话的力气。
    君臣礼毕,他习惯性地看向旁边国师的位置,但见空空的,方知道自己的老伙计皋陶真的已经死了。
    就连皋陶的儿子大费都没有来。
    有扈氏首领道:“国师不幸病逝,大费将军留在家里料理他的丧事,所以无法前来……”
    大禹王微微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心情。
    是哀悼合作几十年的老伙伴的病亡?
    是同病相怜自己的处境?
    大家听得大禹王的呼吸沉重得就像一架已经快废弃的风箱,整个只有出的气,没什么入的气了。
    直到旁边的近臣酋人迅速捧上参汤喂他喝了几口,他才恢复了点元气,重新睁开了眼睛。
    “唉!”
    叹息声,响彻大殿。
    “真没想到,皋陶还是先本王而去!”
    众人都垂着头。
    大禹王叹道:“本王和国师共事近五十年,真没想到,国师竟然比本王先走一步……”
    他说了两句,众臣便绝望了——大禹王已经明显中气不足了,他说话的速度很慢,仿佛每一句话都要耗费他很大的力气。
    就像一盏灯,已经油尽灯枯了。
    他的声音疲倦到了极点:“本王和皋陶合作了三十年,君臣之间,从无龌龊,不料,今日皋陶先我本王而去,而本王……”
    他忽然笑起来,淡淡地:“本王也时日无多!”
    台下,有很长时间的死寂,大臣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不恰当。
    大家只是死死盯着大禹王,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在台上散架了。
    是有扈氏先开口,他十分恭敬:“大王,我有一言,但不敢讲。”
    “但讲无妨。”
    有扈氏上前一步:“本来,这话不该在这时候说,可是,本着为大夏江山社稷考虑,我又不得不提。大王,恕我直言,皋陶国师已经去世,大王也身体抱恙,这下一任的王位究竟归谁,如何说法?”
    他的心思,便是所有人的心思。
    大家都在担忧:若是大王也忽然死了,又没有留下王位的遗嘱,大夏岂不是马上就要陷入纷争?
    夏后氏却急了,大怒:“有扈氏,你什么意思?大王还没死呢……”
    有男氏也怒了:“现在就问这个问题,有扈氏,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有扈氏亢声道:“我无非为着大夏江山,你们都不敢说,我却不能沉默。如果大王生前没有做好王位的归属问题,万一有什么,以后你们谁负责?”
    夏后氏和有男氏狠狠瞪着他,但是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大禹王挥挥手,阻止了众人的争论。
    也许是参汤发挥神效了,他的精神忽然恢复了,语速也流畅了起来:“有扈氏刚刚提的问题的确很关键。本王万万没想到,皋陶竟然在这时候先本王一步而去,而本王身体,也的确不行了……”
    他站起来,定定看着台下:“万国大会好不容易奠定了华夏九州的和平局面,本王绝不愿意看着九州重新分裂,所以,一定要趁着还有一口气,定下王位继承人……你们说,皋陶之后,这天下谁最有资格做王者?”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在座的,全是大夏基柱重臣,每一个都曾立下赫赫战功,可是,无论是谁,也没资格说自己就是下一任的王者。
    大禹王缓缓地:“你们每一个人都曾追随本王多年,都深得本王信任,现在,本王问你们,到底谁最适合下一任的王者人选?”
    众人还是你看我,我看你。
    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条件不差,可是,每一个人,又都觉得自己无法完全服众。可是,要推举他人,却又很是不甘心,毕竟,每个人都觉得其他人并没有绝对性的优势。
    12部族首领,旗鼓相当。
    这反而推举不出众望所归之人。
    这时候,大家才觉得,原来,要选一个王者,竟然 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大禹王也并不急于催促,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皋陶那空出来的位置——他是国师,仅仅在他大禹王之下。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日自己病危时,和皋陶密谈,皋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发下毒誓:我必将永远善待启王子,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皋陶,发誓善待他大禹王的儿子。
    他大禹王,又何曾不是在心底发了誓要善待他皋陶的儿子?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皋陶居然先走!
    此时,这个大难题,便抛到了自己的面前。
    算来算去,本是要坚决阻止大费这个颇有野心的年轻人登基,可是,他想,这一定是天意!
    天命不可违!
    要不然,自己和皋陶岂会先后病倒,又先后要死去?
    大禹王沉默了许久,就在众臣生怕他就这么闭着眼睛当场驾崩时,他又开口了,“大家想好人选了吗?”
    “大费将军如何?”
    大禹王睁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有扈氏大声道:“我认为,再也没有比大费将军更合适的人选了!大王,您意下如何?”
    夏后氏不以为然:“禅让制是什么意思,有扈氏你忘了吧?哪有父传子家天下的?你想贻笑天下吗?”
    有男氏也说:“对啊,皋陶才死,怎能把王位传给他的儿子?这岂不是破坏尧帝舜帝遗留下来的规矩?有扈氏你胡说什么?”
    “你俩才是睁眼说瞎话,皋陶从未登上王位就死了,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什么王者,如今大王把王位禅让他儿子,岂谈得上父传子?”
    众人一听,果然是这个道理,一时间,倒无法反驳。
    有扈氏朗声道:“虽然在座之人都是大夏重臣,可是,扪心自问,轮到战功,轮到威望,你们谁比得上大费?再说人品道德,大费也足以成为年青一代的道德楷模,难道就因为大费比我们年轻,他就没资格继承王位了?”
    斟灌氏斟酌片刻,也出声了:“没错,轮到战功威望,大费虽年轻却远胜我们。就拿这一次国师的丧礼来说吧,办的那么简朴,大费伤心欲绝,形销骨立,这种孝顺,几个年轻人能做到?我们大夏不是自来提倡仁孝治国吗?大费将军可是最合适的人选……”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附和:“没错,大费将军少年老成,虽然战功赫赫,却没有其他年轻人那种少年得志的轻狂和嚣张,治国者,首推沉稳,但是又必须有朝气,大费将军,真可谓是唯一符合条件之人……”
    “最主要的是,大费将军和国师一样,都是遵守原则之人。国师大人宁肯活活冻死也不肯提前生火盆,大费将军为其守灵,也是快冻死了,也不生火盆,大家都担心他就此倒下,他依旧不为所动。说真的,我们大夏,需要的便是这么坚守原则之人,唯有如此,才能确保各种神圣制度的传承……”
    “说实话,如果是从我们之中选王者,无论是谁,我都不肯服气,同理,若是选我,大家也不服气。既然彼此都不服气,不如公推一个大家都服气之人……”
    “那就是大费将军,没有别人了!”
    夏后氏和有男氏见众人如此,也不吭声了。
    所有人,都盯着大禹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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