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黎拉开抽屉,里头乱得不行,她从一堆破烂里扒出了半个巴掌大的葫芦瓢和一卷白布,推上屉口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没生病,就是……”
    她两眼茫然地放空了一瞬间,喃喃道:“老了,到时候了,你把饭菜弄好了过去看看她,让她多看你两眼,听见没?”
    关捷应完声,目送她去也匆匆地走了。
    那个小葫芦在抽屉了有一阵子了,关捷这会儿没想起来要问,很久以后才知道,这是镇上的丧葬风俗。
    葫芦谐音同福禄,瓤内籽又多,有家挂葫芦百子千孙的说法,而孩子是籽,那父母就是果皮。
    有老人的家庭会在长者生前就准备好一个大小合适的葫芦晒干剖开,只留一半,代表父母中的一位。
    等长辈百年之后,在五七这天,负责赡养的子女供半个葫芦,并下一碗面,寓意五七开锁,好让长辈的灵魂的坐着这个葫芦渡过忘川,去往西方极乐世界。
    这东西本该由关捷的小舅来准备,但他常年在外面打工,姥姥的5个孩子当中,近在身边的只剩李爱黎,所以就是她在张罗。
    关捷对他姥姥的感情比较复杂,闹时厌、哭时怜,眼下听说人都起不来了,心里莫名就堵得慌。
    他三下五除二地忙完李爱黎的交代,骑上关敏用不上的自行车去了小舅家。
    姥姥住在小舅家厨房后面的闲屋里,关捷站在门口,就能闻到一股组成复杂的异味。
    呕吐物、排泄物、霉味和老人清洗不掉的体味夹杂在一起,当地管这个叫老人味。
    关捷进去的时候,李爱黎正穿着做饭用的罩衣,戴着劳工编织手套和一次性口罩,持着扫帚在扫床边的草木灰。
    姥姥背对门侧卧着,整个人蜷成了小小的一团,不停在发出一阵让人堵心的齁喘。
    关捷被她喘得鼻子发酸,走到床边叫了她一声,老人充耳不闻,她的意识和现实已经剥离了。
    李爱黎扫完呕吐物,接来一盆水给她擦了身体,接着挥开关捷又来给她穿衣服。然而老人很沉,李爱黎又要穿又要抬,根本把姥姥拉不起来。
    关捷连忙伸手说:“妈,我来穿。”
    李爱黎的眼泪在眼眶里滚了两转,然后猛地转开了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叹了口气:“不要你来,不干净,她又不是没儿子,去把你舅舅叫过来。”
    关捷依稀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些怨怼,心里也明白她对舅舅舅妈不满,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身出去了。
    很快舅舅跑来扶他的老娘,关捷就站在闲屋里打量。
    姥姥的床头有个老木箱,是她年轻时的嫁妆,现在装着她的家当,她平时喜欢把小辈给的钱卷成硬邦邦的小卷,包在手帕里外面裹塑料袋,团起来塞在衣柜里。
    关捷和舅舅家的表妹都知道这个习惯,以前表妹还小的时候,关捷没少听姥姥抱怨,说这贼丫头片子偷她的钱用。
    后来姥姥眼睛花了,是5块还是100她根本分不清,出去买东西小卖部的人总骗她。
    所以每次关捷过来,她就问关捷哪张是几块钱,关捷就给她把不同面额的钱分开,塞在不同的衣服口袋里,告诉她找小票就掏春装,大钱都在冬装里。
    那些钱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关捷只是突然想到,要是那时候不让她攒就好了,怂恿她全部用掉,买吃的买穿的,怎么都好过攒了用不上。
    木箱旁边有个学生桌,应该是表妹淘汰下来的,桌上放着箱方便面,桌膛里放着个碗,上面搭着根筷子,另一只掉在下面。
    关捷注意到碗没洗,并且里面的剩饭已经干枯发霉了,这个画面让他突然觉得异常悲哀。
    就一副碗筷,都没有人给她洗。
    关捷将那个碗端出去的时候,李爱黎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里既欣慰,却又不愿意他洗那个碗。
    凭什么该她的儿子来洗,她弟弟一家子,这么久了都没人伸一下手,就等着她来收拾,李爱黎偏不,她要看看那碗里的霉能张到多深。
    它长了半厘米厚的一层。
    关捷蹲在水池边,用水管将剩饭冲进了下水道,然后接了碗水,蹲在那儿等它泡发。
    他倒腾钱的计划,就这么胎死腹中了。
    因为为了好好地送姥姥最后一程,李爱黎暂时停了制衣厂的工作,天天在姥姥的床头和小舅家的水池那儿驻扎,他妈没有收入,关捷根本没法开口。
    隔天关捷自己揣着钱去报了道,正式拉开了他的初三生涯。
    暑假的补课让他适应了朝六晚十的作息,他上课不太打瞌睡了,就是饿得像胃里装了一个黑洞,每到第4节课肚子咕噜得后面的包甜都能听见。
    高强度的课程把这个胖姑娘都压迫得瘦了两圈,她看起来仍然很胖,但是自己能感觉到那些减掉的体重带来的轻松感。
    包甜也老饿,但她不敢吃太饱,买的零食小半被肖健瓜分了,多半留给了前面那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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