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校服抚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游弋真情实感朝慕夏说:“去你妈的。”
    慕夏稳如泰山,继续画纸片人:“真的啊,林战说你昨晚问他红水河的事,怎么突然对学习怎么上心?半期考砸被骂了?”
    游弋趴在他桌上,啧啧地说:“我叫考砸,你叫什么?”
    半期考试成绩出来有日子了,游弋的成绩没慕夏想得那么差,他每天学得稀松二五眼,考试却还能跻身班级中游。除了惨不忍睹的英语和需要背诵的政治,其他科目过得去,数学甚至能夸一句不错。
    反观慕夏,六门科目只及格了地理和英语,他自己不以为然,老师也懒得骂。
    慕夏想了想,严肃地说:“我这叫……砸穿马里亚纳海沟?”
    游弋乐得笑出一口小白牙,下巴抵在小臂上抬眼看他。慕夏没觉得不自在,他们稀里糊涂地确认了关系,但除却有时他撩拨游弋两句,还和以前没区别。
    “怎么,终于发现我特别帅了啊。”慕夏头也不抬地说,把速写的本子放到右手边,重新拉过一张卷子开始填空。
    游弋点点头,探头去看他做的什么题:“英语?……哎,你英语怎么这么好呢?”
    “小时候学得早。”慕夏平静地说,一边和他聊天还能一边写完形填空,“以前我爸妈没三天两头吵架,就联手折腾我。幼儿园读双语,小学开始回家之后背单词,错一个抄十遍。初二转学前我分数没少于90——满分100。”
    游弋听得入神:“那转学之后呢?”
    慕夏填空的笔停顿片刻,说:“B市都是人才,比他们差远了,题也难。再说那时候……家里没人管我成绩好不好,我说想以后考美院,爸妈都说随便。”
    其他同学还在吵闹,外间远远地传来楼下打羽毛球的喧嚣,他们这一片却突然安静。
    游弋觉得自己该说句对不起,他伸腿踢了踢慕夏的脚踝,刚要开口安慰,慕夏抢了他的台词:“没事,随便提,我都觉得丢人。”
    “不是丢人。”游弋抓抓头发,绞尽脑汁地说,“叔叔阿姨就这么……耗下去?”
    慕夏:“啊。”
    游弋:“换我肯定受不了。”
    慕夏嘴角一翘,笑得有些嘲讽:“不然能怎么样,他们都不嫌烦,我有什么资格说话?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能离就离吧,否则家里老放着定时炸|弹一样。”
    “那你要跟谁啊?”游弋说,脑子少了根筋似的,“你爸……到时候是不是要跟他那个初恋在一起,不就成后妈了。你跟你妈得回G市……”
    慕夏瞪他:“没谱的事。”
    游弋提到他回G市时有一瞬黯然,闷闷地说:“哦。”
    话题越说越沉重,少年人提起婚姻总归有点上帝视角,真要想解决方法又不那么轻松。庆幸这时上课铃打响,游弋打了个招呼转回前排。
    慕夏慢吞吞地收拾了一桌零碎,抓着橡皮来回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刚才那些话,什么后妈、离婚、回G市的,随便换个别人,慕夏能当场把转头厚的数学五三砸在他脑袋上。或者再火大点,抄起凳子。
    但他只心里“咯噔”一声,像两块火石碰撞在一处,蹦出亮亮的火星子,还没燃起来,就被游弋有点难受的眼神看得熄了——那里面有汪湖水,月光下波光粼粼。
    因为他喜欢游弋吗?
    是的,特别喜欢,见到他就想动手动脚,咬他的耳朵,亲他后颈上那颗朱红色的痣。
    但慕夏静心思索,又总不知道原因。
    长得好看?说话有趣,对朋友尽心?因为他渴望别人的重视和照顾?超过了友情界限的安全感?对暧昧的无限延伸?
    ……不知道,都不完全。
    天时地利,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周末慕夏按例要去画室,上次他去时揣着一肚子忐忑,结果黎烟不在,袁也给他上了一节速写,叫他没事多练练,就画脑子里的场景。
    把共享单车停在巷口,慕夏的本子里夹着几张轻飘飘的作业纸走了一路,推开画室的门,刚要喊袁老师,从屋里走出个穿米色大衣的女人,好像预料到他会来。
    慕夏站在门口:“黎老师。”
    “进来吧。”黎烟说,接过了他的书包放在院里的凳子上,“游弋没送你过来?”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把本子递给她岔开话题:“上周袁老师给我布置的作业,就这几张,您帮我看看还是?”
    黎烟说:“拿来吧。”
    自从游弋生日那天见过,他们之间尴尬得很,但说起正事就没那个气氛了。黎烟迅速地看过那几张速写,问他:“看着画的还是默写的?”
    “默写。”慕夏说,“袁老师说记在脑子里的比较好,考试没人给我照着画。”
    黎烟手上那幅是他自习课画的,操场上打篮球的男孩子们。她眉心微微拧起,看了半晌,才在慕夏忐忑的目光里说:“人物形态处理得不错,整体关系也还行……就是背景的远近效果,下次可以多注意一下。有空的话,好好研究下画面的明暗如何表现。”
    慕夏答应道:“谢谢老师。”
    她连翻了几张,把慕夏不太熟练的毛病都一一指出来,说完最后一张,黎烟将所有速写都用一个小夹子夹好,递给慕夏:“去找袁也吧,今天继续练速写。”
    “哎。”慕夏答应完走出去两步,又扭过头喊了一声,“姐。”
    黎烟一笑:“这时候知道叫我姐了?”
    慕夏:“那天谢谢你……没跟游弋妈妈说。”
    黎烟不以为意地捋耳边的碎发:“没事,我也不希望他这么小就跟父母出柜,虽然他自己做过功课,但这件事哪有那么简单——你也一样,游弋和你都还没成年,谈恋爱也好,搞暧昧玩玩也好,你们自己把握,凡事都有个度。”
    她说话慢条斯理的,有时候显得很温柔,但慕夏知道,比起袁也,黎烟严格多了。估计她想对自己旁敲侧击许久,慕夏点点头,转身进了画室。
    原野画室每年集训前后才开始正式开班,目前正式学员除了慕夏还有个女生,她周末要补课,来画室的时间在平时的晚上,和慕夏完美错开。
    经历过11月就开始供暖的北方,慕夏坐在画室的窗下,在他的印象里,南方多情而温和,江边湿润的雾气与阴沉沉的天空成了冬天最深刻的标志。这天难得是暖阳当空,梧桐树的叶子快掉光了,银杏却刚开始有点发黄的迹象。
    “要等下个月才好赏银杏呢,到时候让黎老师带你去公园写生。”袁也收起铅笔稿纸,站起身伸懒腰,像一只大猫似的。
    慕夏朝他一鞠躬,拿好自己的东西走了。
    出院门时他瞥了眼角落里的竹架,蔷薇藤蔓爬得比秋天时高些了,叶子颤巍巍地,在风里脆弱地战栗,看着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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