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真怔了一怔,探究地看向弟弟,待看清那双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眼睛里蓄满了无比热切的情意时,娇躯微颤,脸色一寸寸变白。
    她不是傻子,正相反,在某些细微之处还颇为敏锐,这会儿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阿堂,你……你怎么会……”短短几日遭逢大变,谢知真本就心灰意冷,唯一信任的弟弟又萌生了这种有悖人伦的心思,无疑给了她更大的打击。
    谢知方见她神情有异,急着要跟她解释,因着院子里人多眼杂,不便多说,便拽着她往里屋去。
    他刚碰到她的手腕,谢知真便反应激烈地挣扎起来,道:“不……不要碰我……”
    谢知方怕她闹将起来不好看相,情急之下捂住她的嘴,将人半抱进屋里,紧紧掩上门扉。
    双足刚一落地,谢知真便连连后退,偏偏谢知方像股牛皮糖似的,顺势跪在地上,膝行着追过来,不由分说抱住她的双腿。
    “姐姐,姐姐你别害怕,我……我没想对你做什么。”因着下雨,天色昏暗晦昧,屋子里又没有旁人,谢知真表情惊慌失措,身子直抖,弯下腰用白嫩柔软的玉手用力掰扯他的手臂,一副被登徒子轻薄的模样,倒衬得谢知方越描越黑,居心叵测。
    “阿堂,你放开我!”谢知真见挣不开他的掌控,满面惊惶,珠泪抛洒,“你疯了不成?”
    “姐姐你先听我说!”见她情绪失控,谢知方也急了眼,少年情窦初开,关心则乱,竟把前世里哄女孩儿的好手段忘了个干净,死活不肯松手,“我没别的意思,更不会逼迫你欺辱你,只不过是想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过咱们的快活日子!”
    手背被她抓出一道道红印,他却像不知道痛似的,把双手收得更紧,仰着俊俏的脸,满目热忱,神情坚定:“姐姐,我这话可不是信口开河,你知道的,我手里攒了不少家底,功夫也够用,咱们小心着些,走得远远的,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买个小院子,远离这些乌七八糟的人与事。往后几十年,我就守着你一个人过,保管不让你再受一点儿委屈,掉半滴眼泪。”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姐姐不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嘛,他前世里虽然荒唐了些,这辈子管住裤腰带还是做得到的。
    找什么姐夫?试问这世间万千男儿,哪个能比他对姐姐更好?
    耳朵尖不知不觉烧得滚烫,他小心观察着她的神情,留了点儿缓和的余地给她:“我知道姐姐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没关系。等离了这里,咱们暂时住两间房,紧挨在一起的那种,什么时候姐姐想通了,愿意接纳我,我再……我再搬过去……”
    说是这样说,可她若真能被他拐走,他自己也没信心到底能把持多久。
    到底是沾过她销魂蚀骨的身子,无论如何都忘不掉那天夜里她在身下娇吟哭泣的模样,这两日只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一再回味,越想越馋。
    听他说了这么一大堆话,信誓旦旦,掷地有声,表情又极郑重,不似热血上头,谢知真的挣扎渐渐减弱。
    她垂着细白的玉颈,看着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弟弟,明明是熟悉到了极点的脸,这会儿却觉出无边的陌生。
    “你……”她涩然开口,语调哽咽,好一会儿才强撑着说下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谢知方的回应十分响亮,“姐姐,我今日没有喝酒,也不是因为父亲的反应而说气话。这念头藏在我心里很久了,就算没有遭到这样的事,想来也憋不了多长时间……”
    “你先出去罢。”谢知真神情恍惚,压根没有心情听他接下来的话。
    “姐姐……”谢知方有些难过,却知道她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不敢逼得太过,“姐姐,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左右日子还长。便是咱们要走,也得等太子殿下回来,在他面前将季温瑜的事情分说清楚,向他辞别,也算全了这段知遇之恩。”
    “姐姐,你一向疼我爱我,念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仔细考虑考虑这件事,成么?”他克制着自己松开双手,帮她理了理裙子上的皱褶,想了一会儿,舍下脸皮给她磕了几个头,“我绝不可能将姐姐嫁给那个狗东西,余下过得去的男子,多数也是偏听偏信,为流言所误的,想必不会真心敬重姐姐,思来想去,也只有我能够照顾好姐姐。我知道姐姐委屈,说起来姐姐遭逢那样的事,全是我不够谨慎周全的缘故,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姐姐离开我的保护范围,求姐姐给我一次机会罢。”
    谁不知他谢小公子最要面子,可在心爱的女子跟前,面子又能值几个钱?
    只要她能点头,哪怕往后的日子里,天天让他叁跪九叩,他都甘之如饴。
    谢知真神情复杂地看了他许久,到最后竟然松了口:“你……你先回去,容我仔细想一想。”
    能得到这个答案,谢知方已经喜不自胜,连忙答应一声,从地上爬起,同手同脚地离开。
    他是生是死,全在谢知真一念之间,因此丝毫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便跑来院门口等着,手里包子馄饨点心抱了一大堆,袖中还揣着一卷舆图。
    谢知真的身子比昨日更加孱弱,眼下红红肿肿,即便用了许多脂粉盖着,依然有些明显。
    她强撑着用了半块茶糕,使枇杷将一件灰蓝色的衣袍拿过来,借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往上面绣细瘦的竹节。
    好不容易迈过这道坎,谢知方心病全消,神清气爽,这会儿见她虽然郁郁寡欢,却没有太过排斥他的亲近,暗暗松了口气,绞尽脑汁地想些话题哄她开心。
    他找了个借口将丫鬟们支出去,从袖中取出舆图,摊在谢知真面前,征询她的意见:“姐姐想往南边还是北边去?南边暖和些,山水养人;北边地大物博,险峻之处多有瑰奇美景,各有各的妙处……”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忽然笑道:“要不咱们先去北边玩两年,再往南边去?”
    谢知真双目黯淡,在他的一再催促之下,勉强弯了弯唇角:“你拿主意便是。”
    谢知方愣了愣,意识到她这是愿意跟他走的意思,嘴角恨不得咧到耳后根,忙不迭应了,凑过来看她手中刺绣:“姐姐这是在给我做衣裳么?”
    谢知真“嗯”了一声,将最后一个针脚收尾,抚了抚微有些发皱的前襟,抬头招呼他:“试试合不合身。”
    谢知方欢天喜地套在身上,上半身是极合适的,袍子下摆却长了些。
    谢知真弯下腰比了比,轻声道:“不妨事,我瞧着你个头还有得长,到秋天的时候,尺寸便差不多了。”
    谢知方这才意识到她做的是秋装,疑惑道:“这会儿还没入夏,姐姐如此着急做甚么?”
    “赶早不赶晚。”谢知真浅笑着解释了句,见腰身处略有些松,示意他脱下来,飞针走线,将那处收紧了些。
    谢知方在她屋子里混赖到傍晚,蹭了顿晚膳,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他走出去没多远,谢知真打着灯笼追出来,唤道:“阿堂!”
    “姐姐,怎么了?”脸上的笑容一直没下来过,谢知方立时转身迎上去。
    谢知真将灯笼递给他:“天黑路暗,自己一个人走路小心些。”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摔跤不成?”谢知方失笑,却极受用她的关心,将灯笼接过,手腕抬高,照向她如玉的容颜。
    那一瞬,他非常非常想低头亲吻她。
    可他知道,这事急不得。
    放荡不羁如他,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依然花了许多时日。
    更不用说姐姐一向循规蹈矩,端静贞淑。
    “姐姐,我走了。”他眷恋地看向她温柔如水的眼睛。
    “嗯。”谢知真踮起脚,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阿堂,照顾好自己。”
    谢知方“嘿嘿”傻笑出声,拎着灯笼一步叁回头地走远。
    踏进院门时,他摸了摸衣襟,“哎”了一声。
    今日欢喜得傻了,买给姐姐的玉镯竟然忘了送出去。
    “爷,天色这么晚了,您去哪儿?”双囍见他急匆匆往外走,多嘴问了一句。
    谢知方想起后院的门怕是已经锁了,拍了拍脑袋,又折回来往后院跑,轻车熟路地从高墙翻过去。
    流光苑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听“吱呀”门响,守夜的青梅从屋里走出,打了个哈欠往外走。
    另一个小丫鬟正打算回房睡觉,见到她恭敬地行了个礼:“青梅姐姐,可是有事?”
    “不妨事,你自去睡罢。”青梅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小姐难得有了胃口,想用盏燕窝,又说厨娘做事不仔细,教我亲自去灶上拣一只干净的炖了。”
    小丫鬟“哦”了一声,钻进房里,院子重归寂静。
    谢知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皱了皱眉,也不叫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姐姐门边,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砰”的一声。
    行动快于思考,他伸手推门,却发现房门被姐姐从里面上了闩,压根推不开。
    “姐姐!”电光石火地回忆起今日白天谢知真的反常,一张俊脸瞬间褪去血色,谢知方顾不得尚未痊愈的伤势,强运内功,一掌将门劈成两半。
    叁尺白绫高悬,一道倩影挂在上面,随着奔涌而来的晚风凄凉飘荡。
    芳魂杳杳,不知是生是死。
    谢知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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