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永沂犹豫不决,进退两难。
    平心而论,裴景山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仍能做出这样的决断,足以证明他确实喜欢谢知真,人品又端方清正,不能不说是一个良配。
    因着季温瑜的鬼主伎俩,谢知真这几
    年东躲西藏,白白耽搁了大好韶华,如
    今年岁渐长,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嫁个她自己喜欢的,实在比和亲弟弟乱伦苟合要强得多。
    然而,且不提他内心的酸涩不舍,单谢知方那边,便不好交待。
    表弟在辽东声名鹊起,斩杀蛮夷无数,手染鲜血,满身戾气,出生入死地博了个“杀神”的名号,看起来好不风光。
    然而,只有最亲近的人知道,他所图的根本不是建功立业,而是早日拥有保护谢知真的底气和实力;他心心念念着有一天,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让谢知真心甘情愿地和他结为夫妻。
    若是教他听说了姐姐琵琶别抱的事,莫说裴景山性命难保,他这个负责守护谢知真的表哥也脱不了干系。
    宋永沂推说自己做不得主,须和家里长辈商议,将裴景山暂且打发回去,硬着头皮去寻谢知真。
    将自己设置的考验和裴景山的态度一五—十说了一遍,他瞧见谢知真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微笑,越觉心惊肉跳,压着嗓子问道:“真妹妹真的打算嫁给他?”
    “有甚么不好么?”谢知真主意已定,闻言平静地看着他,一双美目黑白分明,“三哥想说甚么直说便是。”
    “不是不好,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明堂那边该如何交代?”宋永沂有些着急,索性将话摊开来讲,“真妹妹,你了解明堂的脾气,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陛下和皇贵妃娘娘许过我‘婚嫁由己’的恩典,我自己的事,为何要向他交代?”谢知真说话不疾不徐,语气笃定,显然是早有计较,“我这就给父亲母亲写信,请他们出面帮我操持婚礼。至于明堂,他远在边关,战事紧凑,实不必为这种事分心,等甚么时候回来,补一杯喜酒也就是了。”
    竟是要先斩后奏的意思。
    宋永沂慌了阵脚,这才意识到谢知真经过几年的历练,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逆来顺受的深闺少女,急得站了起来:“真妹妹,你别跟我装糊涂!就算木已成舟又能怎样?你以为明堂干不出……干不出夺人妻女的混账事?等他收到消息赶回来,裴景山轻则断手断脚,重则……重则断子绝孙!就连你也……”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含蓄地提醒她:“真妹妹,明堂虽然纵着你宠着你,可也不是那等没有血性的人。真把他逼急了眼,说不得会对你……对你做些禽兽不如的事,到那时,谁都护不住你!”
    谢知真沉默片刻,竟然将这种可能性都算了进去,轻声道:“那么,请叁哥帮我问问裴公子,他肯不肯关了铺子,带着弟妹陪我去异域躲躲?天高海阔,总有容身之处。如此,也省得你们日夜为我担惊受怕,省得歹人贼心不死,胡作非为。”
    宋永沂万没想到谢知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竟将谢知真养成这样深思熟虑又大胆固执的性子,额角青筋暴跳,半晌挤出一句话:“真妹妹,你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到底是真的喜欢裴景山,还是觉得这样做对明堂更好?”
    谢知真教他一语道出心病,娇颜发白,长睫颤动。
    她轻叹一口气,道:“叁哥,实话与你说,这两个原因都有。我觉得裴公子心地善良,处事稳妥,是位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待嫁过去之后,我一心一意对他,日子过得总不会太差。明堂年纪还小,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一直和我这么不清不楚地纠缠在一起,早晚会毁了他自己,教我怎么忍心?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趁着这机会将他的妄念斩断。他再生气,再恼怒,也不过难受这几年,等长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会想通,到时候无论是娶郡主,还是娶别的好人家的儿女,都是一段佳话。”
    宋永沂几乎要被她说服。
    手心手背都是肉,同样是表亲,因着藏在心底的爱慕之情,他对谢知真还要更偏着些,这会儿踌躇不定,若不是顾忌着父母家人,真恨不得亲自上场将她拐走,过了好一会儿方长吁短叹道:“罢罢罢,你既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再劝,只希望你将来莫要后悔。”
    谢知真轻轻“嗯”了一声,使枇杷取纸笔过来,给谢夫人写了一封家书。
    一场大旱,撕破了太平盛世的华美外衣,露出肮脏混乱的本来面目,贪官勾结,匪寇横行,百姓号哭不绝,饿殍遍野,高坐在长安皇城中的帝王,却在醉生梦死,修真炼性,做着羽化登仙的美梦。
    看不见的黑手在幕后悄悄推动着这一切,加快帝国衰颓崩塌的进程,短短一月之间,暴动此起彼伏,反民们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占领了嘉兴、湖州两府,自立为王,渐成气候。
    陛下终于发现形势不妙,急急整合长安附近几座城池的兵力,任宁王麾下副将扶子晋为将,前去剿杀乱民。
    出乎谢知真意料的是,谢夫人的回信里,竟然没有允诺婚事,而是细细问起裴景山的家世为人,又提醒她问问明堂的意思,言语间透露出自己做不了这个主的讯息。
    父母皆在,她的婚事为何要征得弟弟的同意?真是好没有道理。
    谢知真紧蹙蛾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边至亲不知何时全部倒戈,站在了弟弟那边,就连和她主仆一心的枇杷,近来看到她和裴景山说话时,也藏不住脸上的忧色,许多次欲言又止。
    她起了逆反的心思,竟真的拿起毛笔,往素雅的信笺上写了自己要嫁与他人的事,言简意赅,不过半页纸便将事情说了个明白,和谢知方的长篇大论截然不同。
    信使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生出悔意,生怕宋永沂的提醒成真,弟弟急慌慌地赶回来犯浑,做出些不好的事,遂命丫鬟们打点行装,打算和裴景山相约着出去躲上几年,左不过晚些时日筹办婚事,总好过闹得两败俱伤,无法收场。
    宋永沂拗不过她,还不等和裴景山通信,谢夫人的第二封家书便八百里加急地递了来——
    谢韬在青楼里和妓女欢爱的时候犯了马上风,如今手足瘫痪,重病在床,急召她回长安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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