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国力强盛,百姓富裕,除了为生计奔波以外,京城之中富裕的百姓也格外地会享受,平日里品品闲茶,喝喝佳酿,几个素未谋面的人拼着一张桌子,照样称兄道弟,畅快地谈论着各种天南地北的趣事儿,说到兴头上了就是高管权贵的八卦也要说上两句,反正大乾言论氛围轻松,只要不是恶意诋毁辱骂,都懒得管你。
    有着这样的时局环境,基本上什么大事儿当天也就传开了,那礼部尚书孙子被害的事情都没瞒得了多久,如今这陛下亲自给上任的状元郎赐婚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在这京城之中有夸王孙是人中龙凤的,有感叹自己时运不济的,还有面露几分爱慕狭促神色讨论所谓御前宫女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美人的……
    这几天赵如徽留住了礼部尚书,逗了他可爱的影首,又看住了王孙,觉得自己重生以来的一步步筹划可谓是十分圆满,这才有了兴致来出宫逛逛,却没有想到竟然就真的这么巧,在一众谈天说地的人里面儿看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高高竖起的黑马尾、飞斜的剑眉、漆黑的眼瞳,以及手上那本怎么看怎么熟悉的《淮卜子》,不是他可怜又可爱的影卫首席,又会是谁?
    不过……相比贺知舟,他旁边这个年方二八的清丽少女却让赵如徽一下子敛了眉。
    这个时候,能够和贺知舟如此亲密的少女,除了那个《江山如画》之中的女主角,那个有野心有抱负的奇女子莫洛以外,又有何人?
    分明是一阶弱质女流,分明是一叶浮萍,她既没有一个足以给她依靠的家室,也没有能够以一己之力掌控全局的武艺傍身,但却蕙质兰心、惊才艳艳。孤女莫洛,于风卷云涌之中以女子的温婉柔和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不卑不亢、不争不抢;在四面楚歌之中,清楚地认知了自己的处境,英勇果决、计助王孙。
    只是到底可笑,贺知舟喜欢的是当年天真乐观的少女莫洛;绝计天下的皇后却又不能忍受作为江山的附属品,明明已经得到了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她却固执地舍去一切别人施于她的恩赐。
    ——“孤凤展翅腾龙位,弱女挥手伏众臣。”从此江山天下,豪强列族,尽入掌控。
    即使赵如徽不会认为莫洛的背后当真没有一点儿的推动阻力,但如此集智慧、果决、狠心为一身的奇女子,就算是自负如赵如徽,也绝不会心存半点的轻视。
    为什么要如昏君戏言一般地赐婚于王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确实是不错,但一步步顺着别人的脚步慌乱招架,到底是落了下乘。既然不知暗中敌人究竟有何部署,那么干脆就将所有的前程往事尽数打乱,在这以整个京城、整个江山所化为的棋盘之上,破局落子!
    虽然赵如徽本没有这个打算在这时候就与莫洛接触,但他既然正巧为了出宫做了易容,又在这时候巧遇他们二人,那么又何不顺从天意?用来装腔的折扇在手中滴溜溜地打了个转,他勾了勾嘴角,兀自打算去会一会这位未来的第二“武曌”。
    说来也好笑,因为赵如徽布置给贺知舟的课业,他的这位影卫首席和未来的女帝陛下正抱着本厚重的《淮卜子》一句句地抽查。也得亏了贺知舟记性好,前任的影卫首席也教导过他《淮卜子》,才勉勉强强背出了一半,这会儿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和莫洛一问一答,倒是在这喧闹的茶馆里面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赵如徽就继续装着风流公子,二月的天硬生生摇了摇扇子,带着三分轻佻的微笑极为自然地走到了贺知舟的旁边,在他们旁边坐下。
    莫洛和贺知舟都不会是因为别人的视线影响自己的人,虽然赵如徽就坐在他们的旁边,但两人依旧是面不改色地干着他们的事情。
    然而他们两人不理睬,却并不代表赵如徽不会故意去戳贺知舟的痛处刻意搭话,他眸光一转,直接笑着开口。
    “《淮卜子》乃是暗含大理大义的书,公子肯如此刻苦背读实在是不易,倒不如循序渐进,将大义了解之后再慢慢揣摩,若是能够再有自己的见解,就已经达到了所读的目的了。”
    原本懒散地靠着椅子的贺知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但依旧看都不看赵如徽一眼,漫不经心地伸手拈了桌子上的半块点心吃了。要不是赵如徽一直关注着他,还真看不出他方才极为短暂的微僵。
    莫洛虽然也不明白自己这个向来聪慧狡黠的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但这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于是干脆挑了眉,若若大方地向着赵如徽一笑。
    “古语有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虽说想要背诵就必须要理解,但记忆才是理解的目的,况且每个人在每个时期对每件事情都会有不一样的看法,与其只记一时的长短见论,倒不如一字一句地背下来,届时不论到底感悟,都将真真正正是自己的东西。”
    赵如徽笑意更深了一分,十分坦荡地夸赞了一句,“姑娘看的很是透彻,相比定然也是才学斐然之人。”
    莫洛本对赵如徽的印象并不好,但如今见他行为直率并不做作也放下了心头的厌恶,微微冲着赵如徽一笑,亦是要回话。只是没有想到这时候刚刚在旁边吃点心装作不存在的贺知舟轻轻哼了一声,语气中的不满半点都没有掩饰。
    莫洛这才想起了自家师兄还在,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尴尬和好笑,而赵如徽又是最最明白他外厉内荏的人,自然不会动怒,反而是极为坦然地一拱手,“不知兄台又什么见解?”
    这话一出,贺知舟的神色更臭一份,“没有。”
    赵如徽故作诧异地“哦?”了一声,这一回,反倒是他旁边的莫洛一时忍不住“噗”笑出了声。
    对于莫洛这吃里扒外的举动,贺知舟无奈地看她一眼,示意回去再算账,但对着赵如徽这个不请自来还装模作样的家伙,他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客气,端地是皮笑肉不笑,“既然公子对习读《淮卜子》有如此见解,那么想来也是又大学问的人,可容在下问上一问?”
    这话问出,当即就看见刚才还口若悬河的人骤然一顿,贺知舟心中冷笑,也不管这人究竟是否答应,直接挑着眉问了一句“ 檀道济等进至济上。”
    赵如徽回以无奈的一笑,但是嘴上回答的却是没有一点的迟疑,“二十馀日间,前后与魏三十馀战,道济多捷。”
    ?
    贺知舟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迅速,狐疑地忘书册上一瞥,却发现这人竟然当真一字未漏。
    本想落人面子却没有想到被人落了面子,贺知舟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他又往后翻了一大段,特意寻了个不好记的。“行俭一见,谓之曰?”
    “二君后当相次常铨衡,仆有弱息,愿以为托。”
    而这之后不论是几题几句,面前这个男人都事一副对答如流的模样,一字一句仿佛都不用思考一般!
    贺知舟:……
    贺知舟简直是一脸懵逼,满脸不能够理解这种记法,看赵如徽的眼神如同像是在看怪物一样,沉默半晌,也只动了动嘴角,不服气地小声骂了一句“书呆子。”
    倒是被骂的赵如徽笑了笑,竟然顺着贺知舟的意思说了一句,“是啊,其实一本书,只要记得了大致的意思,了解了其中的含义,有了自己的思想见解就已经足够,一味要求字斟句地在意一些之乎者也,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
    然而这话一出,被捧了的贺知舟脸色顿时缤纷了起来,显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才把目光转到了别处,哽住半晌,才十分口不对心地扭捏了一句,“也不能这么说……”
    这会儿别说是赵如徽,就连在刚立场不坚定打算将功补过的莫洛都快要忍不住嘴边的笑意再次笑出声儿来,刚翘了嘴角想要说话,就被面无表情的贺知舟把点心往她那里一推,威胁的意味十分严重。
    莫洛轻咳一声,淡然地将视线转向旁处去了。
    他们这也算是萍水相逢,也没有再深交的意思,倒是贺知舟走的时候轻瞥了赵如徽一眼,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你说的也不是不对,不过,希望你不论在谁的面前都保持你的言论才是。”
    赵如徽突然就觉得贺知舟这会儿特别像个别扭的孩子,放完了狠话心情突然放晴了,这会儿走路身后的高马尾都一甩一甩的了。
    暗一也从角落走到赵如徽的旁边,看着他嘴边的笑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肩膀,不过他虽然对于自家陛下的恶趣味越来越难以理解,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提醒了一句,“贺知舟恐怕是起了疑心,陛下如果以后还要以这个身份出来的话,需不需要通过暗部影藏一下信息?”
    赵如徽却是摇头笑了笑,语气之中带着一股笃定,“没有必要,今天陪师妹出来游玩的是贺知舟,而不是影门首领。”
    暗一不明觉厉,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有,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是后者当然是会顺着一切的蛛丝马迹,然而作为前者,即便事心中有所揣测猜想,也不会刻意去查的。”
    “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天真。”
    作者有话要说:  “孤凤展翅腾龙位 弱女挥手伏众臣。”——《女皇》作者:黄光任
    两句古文出自《资治通鉴》。
    第11章
    贺知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极为固执的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比任何人差,如果说一开始对于皇帝的命令认为是一种为难,多多少少带着些许无奈和抵触的话,那么自从在酒楼里面遇见了那个将《淮卜子》倒背如流的家伙的之后,他就迅速转变了自己的心态,直接把自己的关进了书房,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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