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母亲,林延程眼眸暗了暗,但很快又明亮了起来。
    岑曦晃了晃双脚,说:“你很想阿姨吧?”
    “嗯。我昨晚梦到妈妈了。”
    “梦里她和你说话了吗?”
    “没有,她在做粽子,嘴里哼着歌,我叫她,她好像听不见。”
    “我也梦到阿姨了……”她吸着橘子水。
    林延程温和的笑了笑,“那她有和你说话吗?”
    “有啊,她叫我不要哭,她说她现在住在一个亮晶晶的地方。亮晶晶的地方,那就是星星吧?他们都说人走了会变成星星……我也不太懂,但我隐约觉得阿姨和外婆都在看着我们。”
    岑曦的外婆是在她幼儿园时去世的,生的癌症,那时她还小,但也哭了一场。后来,她有一个想法,谁也没说,只告诉了林延程。
    她觉得如果下雨了,那就是外婆在哭,而她也不能做坏事,因为外婆都会看见的。而到了晚上,外婆就会变成星星在夜空中休息。
    林延程听她讲着,自然而然想起小时候她和他说的‘如果’。
    他改了口,说:“会变成星星吧,她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
    此刻的天空晴空万里,只有明晃晃的太阳,但两个人还是不约而同抬头看天。
    岑曦说:“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就会觉得开心一点。你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林延程说有。
    岑曦轻哼一声,“骗人!”
    “我没有骗你……”
    “你就有!”
    “我真的没有。”
    岑曦忽然咯咯咯的笑起来,“程程,你较真的样子好像那只大鸟哦。”
    林延程被气笑了。
    岑曦依旧笑个不停,她歪着脑袋,一脸烂漫的说:“等我们以后老了,变成星星了,我们要住的近一点,我们还可以去找小王子,看看他的玫瑰花,我也想看猴面包树。程程,猴面包树到底长什么样子,为什么要叫猴面包树,真的有面包吗?”
    前段时间老师给他们发了书刊订阅的宣传单,她以前都没有买过,因为蒋心莲觉得贵,但这次蒋心莲意外同意了。
    岑曦挑选很久,最后选择了《小王子》,因为这本书送贴纸。当然,她也很认真的看完了这本书,虽然有些看不懂,但她记住了有那样一颗很小的星球和从未听过的猴面包树。
    林延程捡了一颗红砖石头子,他在水泥台阶上给她画猴面包树,他曾在百科全书上看过这种树。
    他说:“它不会长面包,它非常非常高,非常大,好像长在很热的地方。”
    “比房子还高吗?”
    “比我们学校还要高。”
    岑曦啊了一声,“那不是可以在上面建房子,像故事里那种,住在树洞里。”
    林延程说:“南城没有这种树的。”
    岑曦想象着,可惜道:“如果我有一颗猴面包树就好了。”
    第9章
    这个周末岑曦几乎一直和林延程黏在一块,也很难得主动说要写作业,以往她都是拖到周日下午才慢腾腾的写。
    这回,周日上午,大清早的,她捧着书本去找林延程。
    她很喜欢林延程家那间东西穿风的屋子,这是林老爷子的旧屋,后门敞开时,清风阵阵,没有蚊虫,空气中还漂浮着后院松树的清香,很能让人静下心来。
    她要写作业,林延程自然乐意,但更奇怪的是她说要先写作文。
    要知道,每个周末的小作文是绝大部分同学都头疼的一项作业,林延程自己都是把它放在最后一项进行的。
    这次作文的题目是半命题,简单的两个字:我想——
    作文提示里写着,世界之大,未来无限可能,我想拥有一座花园,我想成为一名警察,我想学永远,关于未来和过去,你想到了什么呢?
    林延程问她想写什么,岑曦似乎心中早有想法,但遮遮掩掩说不给他看。
    林延程很好奇,但她不乐意给他看,他也不能怎么着,只能埋头写起自己的作业。
    但他的好奇很快得到答案。
    周一两个人骑车上学,路过河岸,河里的小蝌蚪已经开始长腿了,岑曦瞧了几眼就不再看了,林延程知道,很快就要到岑曦最讨厌的时候了。再过一个星期,路上都是刚长出脚的小青蛙,车轮胎碾过去,噼噼啪啪,会碾死很多小青蛙,岑曦会浑身不自在。
    林老爷子受班主任邀请,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踏入孙子的校园,以往都是林婉来参加的。
    林老爷子来的早,班主任还没来,林延程让他去教室里坐一会,老爷子不肯,说打扰学生学习,一个人坐在教学楼西侧的小楼梯上。
    岑曦一到教室就乖乖给小组长交作业。
    她交之前又看了一遍自己写的作业,她隐隐期待着这次老师能表扬她的作文,把她的作文朗读出来,她希望同学们能懂她写的东西。
    ……
    课程一节一节的过去,林老爷子和班主任的谈话将近有两个多小时,而忐忑的岑曦终于迎来第三节 的语文课。
    和以前一样,语文老师捧着他们高高的一叠作文本进来,让小组长上来拿本子发下去,如果没被发到,那就有两个可能,一是写的太好等会老师要讲,二是写的太差等会老师要批评。
    在岑曦的祷告中,她如愿的没有拿到作文本。
    语文老师是一名年近四十的男人,岑曦很尊重他,因为他从来不会带有色眼镜看学生,也是因为他,五年级后他们每天要背很多额外的诗词和诗经,这让她有一种真的有学到东西的感觉。
    语文老师先是拿起两本作文本,口气平稳的说:“这次是谁,大家都猜到了吧?我已经懒得说了,来,自己上来把本子拿下去。”
    班里两个傻乎乎的男生自觉地上去拿了本子。岑曦觉得他们和正常学生有点不一样,但并不笨啊,可他们就是不学习。
    语文老师说:“你们的小学生涯快结束了,我忍不住再说一遍,学习从来都不晚,你们两个,要想学还来得及。好,接下来,我要说一说写的比较好的几个同学,先说班长林延程的,题目很新颖,叫做《我想拥有一颗猴面包树》。”
    语文老师笑了,说:“大家知道什么是猴面包树吗?”
    底下的岑曦一抖,震惊的看向坐在前排的林延程,她能看到的只有他坐的端正的背影和一个后脑勺。
    只听老师继续说道:“猴面包树一般生长在非洲,是一种非常高大落叶乔木。关于这种树的描写解释,林延程写的很好。老师很喜欢他这段描写,他说,我想拥有一颗猴面包树,看牵牛花缠上树干,盛开出朝气美丽的花朵,做一截木梯通向树的二楼,开一扇圆形的窗户,想在夜晚星空最浩瀚的时候邀请爷爷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坐在树枝上欣赏,也许抬手还能摸到星光,她会温柔的和我说:今晚要做个好梦。”
    老师说:“老师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忘记想象,写作文是有很多要求和条条框框,但人不能失去想象。记住了,如果有人问你弯弯的月亮像什么,千万不要只想到它像小船,它可以像扁豆,可以像羽毛,可以像一个人的眼睛。”
    “好,接下来我们说说岑曦的作文,说实话,老师教书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有同学写这个题材,对于你们这个年纪来说,是很难得的。”
    岑曦咬了下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老师翻开她的作文本,说道:“她的作文题目是《我想抚摸心脏》,是不是听名字不知道她要写什么?老师一开始也没猜到。岑曦这次写的是关于抑郁症,大家知道抑郁症吗?应该都不知道吧?虽然岑曦的作文里没有说的很全面,但她肯定做过功课。她也有这样一段话写的非常好。她说,这是一种无声无息的疾病,它会悄悄包裹住你,让你变得不能呼吸,看不清这个世界,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和鲜花的灿烂。大人们常说世界很美好,可是我见过流泪的妈妈,受伤的爸爸,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令人伤心的事情,我们会把伤心的事情都放在心里面,请记得抚摸自己的心脏,不要让它变得太满,如果心满了,就没有空余的力量去欣赏这个世界的美好了。我希望每个人的心都不要生病,希望我最好的朋友能够笑口常开。”
    教室里很安静,每次读作文的时候大家都会很有默契的认真聆听。
    岑曦从小到大语文作文还可以,偶尔也被老师表扬,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心潮澎湃。
    老师说:“希望你们每次都能在这些优秀的作文中学到一点什么,好的作文和想法,不会凭空出现,要学会去多观察生活,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随时记录生活的点滴,写日记就是一种非常好的方式。所以,我要求大家在今晚买一本本子,在这个学期结束前,我们不写作文了,写日记,日记本每天都要上交。”
    底下开始窃窃私语,而作文本也会传回了岑曦手中,她看到作文尾声有老师给的五颗五角星,她轻轻抚摸着,不自觉的笑了。
    她笑着笑着,下意识的朝林延程的背影看去,正好,林延程转过身拿书,也看到她,他朝她微微一笑,岑曦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以笑回应。
    她不好意思的原因是没有告诉林延程她要写这个作文,虽然作文里没有提到林婉,但好歹是因为林婉才有了这个作文。
    下课后岑曦跑到林延程身边,把他叫出了教室。
    走廊里同学追追打打,欢声笑语。
    岑曦打量着他,扭捏的说:“程程,你有不开心吗?”
    林延程一脸茫然,“不开心什么?”
    “作文……我没有和你说过……”
    “没有啊,你写的很好啊,其实我也想过写这个的。”
    “那你怎么没写?”
    “我更想写你的猴面包树,那我写了猴面包树你会不开心吗?”
    岑曦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我很开心啊!我以为你不会记得的,可是你不仅记得还把写进了作文里,我超级开心的!”
    林延程说:“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怎么会不开心。那你为什么要写抑郁症啊?”
    岑曦变得支支吾吾。
    林延程说:“是不是别的同学说什么了?”
    她吃惊的抬眸。
    林延程十分平静的说:“我有听到过一些。”
    岑曦并没有和同学说林延程的妈妈因为抑郁症去世,只是说了去世,大家都很同情,可大家都住在一个镇上,林婉的事情有些人是知道的。
    她有听到过隔壁班的同学议论,说林延程的妈妈是个神经病,所以自杀了,不过两个班不怎么往来,所以传播的不是很广。
    那天她在电脑课上查抑郁症,旁边同学也都是那样理所应当的说精神病会杀人放火。
    除了同学,身边的长辈也都是那么认为。
    她又气又委屈,明明林婉那么温柔。
    所以她暗暗有了决定,要告诉大家抑郁症不是那样的,精神病也不会都杀人放火。
    而作文一直都是岑曦的解语地,她会把不能说的秘密和想法都写进作文里,她不怕被老师知晓,她把作文看做一种传播信息的介质和唯一大胆说出真实想法的地方。
    林延程看着她惊愕的模样,认真的说:“所以我很高兴,你写了这个病,我想,以后会更多的人会理解它吧。真的,如果你不写,我还打算下次写的。”
    岑曦嗯了声,如释重负的笑了,她晃了晃林延程的手臂,“能不能把你的作文给我看看?”
    “那你把你的也给我看一下。”
    “好啊。对了,晚上让爷爷带我们去超市吧,我想买一本好看的笔记本写日记。”
    说到爷爷,林延程想起来今天来见老师的爷爷,也不知道爷爷现在走了没有。
    正想着呢,后头传来同学的声音,“林延程!班主任让你去趟办公室!”
    “好!知道了!”
    林延程看向岑曦,“我去办公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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