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从未听君长知说过这么长的一番话,也从未听过他语气像是此刻这般冰冷刺骨,她咬紧了牙关,拼命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这会儿整个身子都缩成了一团死死地缩在马车的一角——此时马车已经开始动了起来,大约是君长知训人的声音过大,导致外边的人都有些听不下去,车外骑在大黑马身上的纪云掀起了帘子,扫了一眼白术:“君大人,外边听得清楚,沿着街道还有百姓呢……”
    君长知闻言,掀起眼皮,扫了眼马车外正一脸担忧往里看缩在马车角落里缩成一团的锦衣卫的纪云,心中忽然对这优柔寡断的锦衣卫正指挥使充满了不耐,挥挥手,随即便陷入了沉默。
    就在纪云以为他妥协,正欲放下手中垂帘,却在这时,又听见坐在马车内的男人淡淡地说了句:“万岁爷那我已经派人通知,一会人直接拉到大理寺去便是,接下来的本官会全权办理离,有劳纪正使了。”
    白术一听,心头一震,之前还埋在膝盖之间的脸猛地抬起看向君长知,一张小脸苍白惨白得,毫无血色。
    纪云听着也是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这……二十八毕竟是都尉府的人——”
    “所以犯事理应避嫌。”君长知打断了纪云的话,“有何不妥?”
    纪云一愣,随即摇摇头,深深地看了白术一眼,随即放下帘子,继续赶路去了。
    当感觉到君长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白术抖了抖,随即终于说出了打从君长知坐进马车后的第一句话:“用不着这样,哪怕是把我送回都尉府,他们也不会——”
    “闭嘴。”
    “……”
    白术合作地闭上了嘴,而此时,君长知却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当中——此时此刻,她几乎忘记了应当如何继续才能维持住自己的呼吸,心脏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胸腔跳出,她整个人的背脊都贴在了马车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起来。
    恐惧。
    难受。
    一瞬间,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涌上了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白术甚至觉得君长知很有可能直接伸手将她掐死——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错觉——因为无论如何,她跟君长知所有存在的关系,只不过是她单方面的主动而已,后者对她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自然也不会有那么深的恨。
    却在这个时候,她却突然听见,君长知在她头顶上淡淡地说了句:“你这样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那随你一同来央城的妹妹可能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君长知的话让白术心下一惊,抬起头,不自觉地望向那一片深邃的黑色瞳眸,而此时,她看见了自己倒映在对方眼中的模样,惊恐,苍白,比女鬼还可怕的模样。
    “令妹打从来了君府,一直乖巧懂事,甚得我娘亲喜欢,刚开始受到府中下人排挤,每日做的活是其他人的两三倍,她也都硬生生地承受了下来,若不是某日我巧合发现,她兴许现在还在受着那些苦,”君长知说到这里,顿了顿,“她可知晓她的兄长在宫中却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来?”
    白术愣住了。
    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满脑子就剩下“不要脸”三个字,相比之前,君长知对于牛银花那些个赞赏的话语,反而就像是一团浮云,她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压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此时胸腔之内五脏六腑都成了一团,她费劲儿地眨了眨发酸的眼,努力不让自己看上去有何不妥——
    却在这时,感觉到压在她上方的身影稍稍抽离。
    “我娘亲原本有了让银瓶再长个五六年,张开了再入了我偏房的想法,原本我是拒了的,琢磨着她年纪尚小,应当有更多选择,”君长知淡淡道,“现在看来,想要让她不受你这等混账兄弟的牵连,除此之外,还真是别无他法。”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地埋入膝盖当中。
    用力地眨眨眼,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滴落,啪嗒一声,以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细微声响,在她裤腿上晕染开来。
    第97章
    当君长知意识到身后的小鬼可能是在哭的时候,他只是浅浅地皱起了眉——虽然她哭得小声,然空气之中那种凝重的气氛是不会变的,这会儿他背对着她,当然没有转身去安抚或者是其他,也没有再出言嘲讽。
    想让她赶紧闭嘴别哭了。
    想了想后,却发现自己居然开不了那个口。
    君长知左右琢磨了一会儿,最后只是掀开了马车,找个理由放了些新鲜空气进车内将那压抑的气氛稍稍驱散,余光看见缩在马车一角的人似乎因那忽如其来的冷空气冻的猛地颤抖了下,君长知却只能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问前面的赶车的小厮什么时候能到皇城,得到了回答之后,又催促他稍稍快一些。
    再放了帘子,坐稳了,只觉得马车内的气氛更加叫人难过了起来。
    此时此刻,年轻的大理寺卿只是后悔自己怎就出宫的时候偷懒,没让人多牵一匹马来。
    想到这里,忽然他又是一顿,随即对自己也是无语了——自打担任大理寺卿一职,他君长知拿过无数的犯人,其中有一路喊冤的,有哭天抢地的,也有谩骂不停的,更是不缺乏面如死灰的,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却单单在今儿遇见个小鬼,却突然坐立不安了起来。
    “……”
    君长知沉默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那缩成一团的身影——没想到这家伙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出了大事却忽然是安静了,前一秒还口口声声的叫嚷着给的设计图是假的,明明图是她自己亲手给西决的,然而等人们告诉她,没追到西决的时候,她又表现得像是整个人都失了魂一般。
    这么一个小孩,却忽然叫人看不懂了。
    君长知靠在马车边上闭目养神,等暖炕上的果茶煮沸了小壶盖被带着果香气息的蒸腾热气冲击得发出“啪啪”的轻响,君长知定定神,睁开眼附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期间不经意地从袖袍之间飞快地瞥了不远处那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后者倒是动都未动。
    反倒是这会儿保持着一手拎着茶壶给自己倒茶的君大人又独自纠结了起来——起先她明明是一直沉默着的,哪怕如何骂她也只管木着脸垂眼发呆,唯独提起了她那个养在君府的妹子,这才仿佛戳到了她的痛楚似的,开始无声无息的掉起了眼泪……
    等等。
    她这么个哭法,是真的觉得自己对不起妹子,还是因为听到他说了那么一句“收了你妹子进偏房”啊?
    君长知固定了拎着茶壶的动作一会儿,脸上完全放空,片刻之后,仿佛这才想起自己在做什么似的,猛地回过神,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那小小的茶杯早就被倒满溢出,整个托盘里流淌得到处是水,君长知皱起眉,索性将手中的茶壶一扔,不喝了。
    于是,这可就苦了劲儿替君大人驾马车的小厮,明明之前没多久的时候,那马车里的大人才掀开帘子探头出来问了句“还多久到京城”,告之对方大致时间过后,后者倒是也相安无事地缩了回去,结果这会儿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帘子又被人重重一把掀了开来,那向来云淡风轻得像是神仙似的大理寺卿头一回显得有些暴躁:“怎么还没到?”
    驾马车的小厮差点儿给这位大爷哭出声来。
    恨不得给马车插上俩翅膀飞起来才好。
    小厮不敢说话,让人没想到的是此时倒是旁边的锦衣卫正指挥使护犊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纪云刚上任,对于“指挥使”这位置还没多少归属感,他到底是没有云峥那些个看淡一切的性子在,凡事亲力亲为,这会儿虽然对自家那不争气的徒弟干出来的破事气得很,但是见君长知满脸暴躁,却还是忍不住跳出来护犊子——
    只见其听见了君长知的催促,只见纪指挥使阴阳怪气一笑,骑着马赶了上来道:“君大人急什么,日头高挂,这会儿哪怕是爬着回去,也耽误不了您今日正常时间下值。”
    君长知面无表情地看了纪云一眼,这会儿他特别想让说得一脸轻巧的纪云自己到车里来试试,把马给他骑就是。
    君长知这古古怪怪的一眼看过来,而后便冷哼一声缩回了马车里——意料之外的没有遭到反击,纪云反倒是觉得奇怪了起来,稍稍勒住缰绳放慢马速,鬼鬼祟祟地到了马车旁边,掀起帘布的一角往里面瞅了一眼,一眼就看见了这会儿他那不争气的徒弟,整个人团成一个团子的模样缩在马车的一角,哪怕是马车颠簸,也掩饰不住她那微微颤抖的身形。
    纪云:“……”
    怪不得君长知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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