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间什么交情, 还客气什么?”刘据关切地问, “我看你脸色比较苍白, 晚饭用了什么?是不是没有吃饱?”
    “在廷尉府吃了一个饵饼。”张贺老实回答。
    “你还在长身体的关键时期,这么点怎么够?”刘据于是对陶令说,“命厨子做一碗牛肉羹拌饭, 还有蔬菜和汤各两样。”
    “我已经不饿了。”张贺推辞道,“已经这么晚了,我也不叨扰你休息了,还是尽早赶回侍中居所。”
    “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刘据拉住张贺的手,“吃完饭等下早点休息,也就不用跑来跑去折腾了,我知道你为令尊的事情忧心,但也不能饿着自己,应该保存体力。”
    “好吧。”张贺今天跑来跑去确实很疲累了,他也是很享受被人关心这份熨帖的,于是乖巧地答应了刘据的安排。
    厨子很快按照要求将饭菜做好,张贺原本是吃了个饼填饱肚子,又满腹心事,所以忘记了饿,现在安生端坐在食案前,闻着剁得细碎又撒上花椒的牛肉的香味,这才觉得确实有点肚饿。
    刘据笑眯眯地看着张贺狼吞虎咽,嘴上说道:“你慢点吃,小心噎着,因你之前饿了有段时辰,所以不能吃得太撑,我让他们准备的还是以清淡的菜肴为主。”
    “够了,这些已经足够。”
    吃完饭之后,宫女上来将食案扯下,刘据又让宫女服侍张贺去洗漱。张贺简单清洗了一遍,换了一件白色的中衣,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囔着:“我觉得有些困了。”
    “我特地让人换了安神的熏香,所以你觉得困是正常的。”
    “那我回我原来的房间歇息了。”张贺准备离开。
    “你那房间今日还没打扫过。”刘据说道,“今晚就在我这里歇息吧,这熏香也是能让你做个好梦的,不要因为忧虑令尊的事情而睡不安稳。”
    “嗯。”张贺已经困地迷迷糊糊,就点头答应下来。
    刘据吩咐其他人全部退下,将床榻前的帷幕放下来,把房间里多余的灯盏熄灭。
    张贺已经熟门熟路地摸上床榻,一头躺倒,扯开被子盖住肚子,就准备要睡了。
    刘据帮他把被子盖好,嘴上说着:“小心着凉。”
    “殿下。”原本眯着眼睛的张贺突然睁开眼,看向刘据问道,“你说明日陛下会宽恕我爹吗?”
    “根据我对父皇的了解,这还要看明天赵禹上书的内容能否足够翻盘,只要有道理,父皇是能听进去的。”
    “今天我爹对我说,他注定就是个罪臣,天子手中的刀,一旦倒下便是罪不可赦,做天子的人都这么无情吗?”迷糊之中张贺说话也有些放肆起来,“你们皇家的人还真是翻云覆雨,殿下以后也会这样吗?”
    刘据一时有些惊讶于张贺竟然胆敢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随即脸上又带上了些微笑意,只因他知道张贺迷糊之中对他这般质问,其实是非常信任他的表现。
    “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但我一定不会让你处于同样的境地的。”
    “殿下,你说我爹以后会怎么样?”
    “别想了,快点睡。”刘据隔着被子伸过手,轻轻拍着张贺的背,似乎在哄他入睡,“明天我会尽力帮御史大夫说话的。”
    第二天天一亮张贺就醒了过来,他先去侍中居所报到,然后折返回太子宫。
    “你说赵禹这会有没有去陛下那?”
    刘据看他这坐立不安的样子,一把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在榻上坐了下来:“别转圈了,我已经让陶令派人去宣室门口盯着了,今天没有早朝,父皇可能都还没起,你别太心急了。”
    到了日头高悬天空的时候,陶令才从外面小跑进来:“陛下摆驾宣室殿,廷尉赵禹已经在殿门口求见。”
    “我们这就过去。”刘据转头对张贺说。
    来到宣室殿门前时,守卫说赵禹进去已经有段时间了,这次没有刘彻特别的禁令,刘据带着张贺很容易就进了宣室。
    赵禹跪在下方,正在汇报田信的口供,刘彻手里拿着他的奏疏,一边看一边眉头微皱:“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儿臣是来看父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刘据说道。
    “别扯淡了,朕还不知道你们那些小九九?”刘彻哼道,“据儿过来坐在朕旁边,张侍中既然来了就做好侍中的分内之事。”
    刘彻用手一指旁边另外一张案几上堆积的各色奏折:“把这些都分类堆好。”
    “敬诺。”张贺连忙走上前去,但他一边整理,脸色却越变越难看,这堆上书里,竟然有大半都是弹劾张汤的。
    这边赵禹的汇报已经说完,刘彻点头道:“你说的情况朕已经明了,丞相三长史对无辜平民滥用死刑,制造伪证污蔑三公,欺上瞒下,罪不可赦,朕命你回去后即刻捉拿此三人下狱,严厉处置。”
    “臣遵旨。”赵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那御史大夫张汤,又该如何处理,请陛下示下……”
    “赵禹,朕觉得你一向很聪明,识时务,怎么也突然不懂事了起来?”刘彻眯起眼睛,危险地说道,“是张贺昨天来了一趟廷尉府,让朕的冷面廷尉也讲起了人情?”
    “臣有罪。”赵禹连忙跪了下来,“请陛下恕臣不够体察圣意,但是田信确实让案件审理有重大变化,臣想恳请陛下示下。”
    “卿还记得张汤曾经提出的腹谤罪吗?”
    “臣罪当诛,但臣内心并无半点对陛下的非议。”
    “张汤当年是怎么审理别人的,你也这么审理他,否则……怎么能平息这么一堆竹简承载的愤懑呢?”
    “臣明白了。”赵禹被刘彻这么一吓,哪还敢再过问起来,连忙告辞离开。
    宣室殿里只剩下了刘彻、刘据和张贺。
    “陛下,臣斗胆进言。”张贺趁机走到刘彻面前跪下,“臣父张汤既然是被三长史诬告的,那么就并非欺骗陛下的奸诈小人,其他的罪行再大,又怎么能大过欺君呢?”
    “哦?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以为,这些竹简说的罪名,大多没有实证,如果想要平愤,未必要做到极致,臣恳请陛下念在臣父多年为官清廉,还曾经向朝廷进献了马镫和高桥马鞍之法,大大提高了汉军战斗力的功劳上,宽恕那些想要置其于死地的罪行,而问责别的那些罪行。”
    “大胆!”刘彻猛地将手中的奏疏往案上一拍,“朕如何处置大臣,岂是你一个小小侍中可以插嘴的?”
    “阿翁,张贺只是孝心所致,您不要怪罪他的莽撞。”
    张贺也重重叩首道:“家父罪不至死,臣恳请陛下开恩。”
    “反了你了?”刘彻走到张贺面前,抬腿想踹,刘据连忙将刘彻拉开。
    “阿翁消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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