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瑶也被散落的佛珠吓了一跳,见妙回一副见鬼的神色,不禁怀疑他看出了什么端倪。她忙命令丫鬟们帮忙捡起佛珠。
    “神医,请到茶室叙话!”心瑶忙朝父亲俯首,“爹,心瑶想与神医单独请教医理佛法,爹先去忙吧!”
    江宜祖本防着年轻男子僭越女儿,眼下看,这妙回不过寻常胆小怕事的出家人,行为规矩,也没什么好防范的。
    “拿最好的茶给神医,神医是世外高人,心瑶,你也要客气些,莫要失礼!”
    “是爹!”
    小茶室有一片露台,延伸到西边的小湖上,心瑶让丫鬟把茶桌摆在露台上,亲手烹茶,用紫砂茶盅盛了茶水,递给妙回,示意清茶等人都退下。
    妙回愈发不敢抬头,视线只随着她烹茶的手而动。
    纤细的指尖上,有长久抚琴划出的伤,有的是新伤,有的是旧伤,她似丝毫不觉得疼,优雅端起茶盅,谦恭一敬。
    妙回忙端着茶盅回敬,不禁感佩这江家的教养。“江施主,你的手上有伤……”
    “无碍,近来师父逼得紧,爹也管束得勤。”心瑶见他始终盯着自己手上的伤,煮好茶,便把手藏入袖中。“我救神医,是因前世亏欠了神医,神医可是已经看出端倪?”
    妙回惶恐地忙搁下茶盅,俯首道,“小僧前世愚钝,不知好坏,误信江若莲和王少婉,且母女俩还编撰许多与太子的事,小僧中计,被人绑入土坑,就……”
    心瑶端着茶盅愣了片刻,这才明白,他说得是前世之事。
    “当时我被江若莲推下楼阁,摔碎了膝盖,爹说,只有神医你能让我重新站起来,所以……”
    “前世未能见一面,实在遗憾!”妙回自嘲地摇头叹息,“如今妙回得见太子妃的真容,也算弥补了前世之憾!”
    “神医莫再唤我太子妃了,就唤我心瑶吧!”心瑶又为他添了茶,细说前世经历,只期望这位心智单纯的僧人,能分辨清是非善恶。
    妙回听得慕昀修的“五毒俱全”,原本超脱凡尘的和颜悦色也成了忿忿地恼恨。“小僧被抓入祭坛,竟又救了慕昀修——小僧实在罪过!”
    “神医身为医者和出家人,定然心怀慈悲,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俗世中的人心思诡谲,每个人都戴着一张面具,就连心瑶有时也难以分清,神医不必太过自责。”
    妙回忙端起茶盅,愧疚地回敬心瑶,见她眸光幽凉,难见笑颜,忙又劝道,“爱别离,怨憎会,满眼空花,一片虚幻。施主已然身在福中,还是多看眼前,莫再执着于前世。”
    “树欲静,而风不止。爹把心瑶软禁,也是因为心瑶掺进了权势争斗。”心瑶倒是不想放他离开,却又不知该如何挽留。“神医能否教我医术?”
    妙回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她并非玩笑。“学医乃是长久之事,妙回还要云游天下,苦修佛理,实在有心无力,还请施主见谅!”
    心瑶不由分说,起身朝他跪下,干净利落地磕头完毕,又敬上一盅茶。“师父游历天下,不如游历人心,山水草木都是死的,人心才是活的,救该救之人,度该度的劫,那才是真正的修行!”
    眼前粉雕玉琢的脸儿楚楚动人,凤眸天生妩媚而英气,根根睫毛纤长娇美,瞳仁如黑色水晶,眸光澄澈恳切,清晰映出他神色无奈的面容……
    妙回从没在一个人的眼睛里,这样打量过自己,一时心头怦然,从未有过的贪恋冲上脑际,他忙别开脸,默念佛号压住心头地冲动。
    “若是施主真心想学,妙回便留半年,引施主入门,日后还要依靠自身研习。”
    心瑶欢喜地站起身来,“师父就住在清心阁吧,偏巧那边是祖母供着佛祖菩萨的,满园湘妃竹,冬暖夏凉,心瑶这就带着师父过去瞧一瞧。”
    心瑶忙抓住他的手腕,出来门,这就唤道,“清茶,师父的佛珠可都捡起来了?”
    妙回视线落在抓在手腕的小手上,没想到,她轻轻柔柔的一个人,手竟如此有力。
    清茶忙捧着一方红帕上前来,“都捡起来了,只是不知有什么讲究,不敢冒然串成手串。”
    “交给师父吧!”心瑶双手捧住红帕包裹的佛珠,叮嘱清茶,“去通传爹和祖母,我又拜了一位师父,今晚家宴庆贺,让膳房准备素菜……”话说到此处素材,她话音猛地哽了一下……
    *
    慕景玄立在御书房内猛然打了个喷嚏,响声突兀地激起钝重的回音,打断了安国公正在细说的提议。
    安国公狐疑地看他一眼,只当他是在反对自己的言辞。
    怀渊帝却怀疑儿子近日太疲累。“景玄,这里没你的事儿,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慕景玄慵懒地歪靠在椅背上,“儿臣在这里候着,保证不多言!”
    有宁广辅在,他实在不放心舍下父皇。那小女子的确说对了,他不去北月王朝,的确是担心宁广辅屠了皇族。
    天下间,竟会有这样贴心的知己,心思那般细腻缜密,却又绝情入骨,竟用一株樱花树与他恩断义绝。
    怀渊帝见他神情恹恹失魂落魄,不禁狐疑。
    “景玄,你既也听到了国公刚才的提议,可有何想说的?”
    “儿臣愚钝,不敢妄言!”慕景玄慵懒地冷瞥宁广辅。
    宁广辅客气地笑道,“七殿下不满二十岁,便掌控京城十六卫,乃老臣所不及,殿下有什么话尽管说,老臣定酌情考量。”
    “好一句酌情考量!”慕景玄冷笑两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如今军营里借着收编新兵,纳入一群废物纨绔,设官衔繁荣多余,奉银供给离谱且无公允可言,试问我大周若遭遇强敌,国公爷拖带那些累赘如何迎敌?”
    宁广辅脸色微变,没想到他对军营的境况,竟了如指掌。“七殿下,如今我大周繁盛昌荣,太平盛世……”
    “国公爷,乃是军队统帅,难道不知居安思危的道理?您老还是回去多整顿军队内务,少去惦记户部的钱粮,否则,等到火烧眉毛再去管,就来不及了!”慕景玄说着,厉声命令,“谢蒙,请国公爷出去!”
    谢蒙进门,便走到宁广辅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宁广辅哑然看怀渊帝,不敢相信自己竟这样被一个毛头小子轰走!
    怀渊帝捏了捏额角,摆手示意他出去。
    安国公不甘心地退出门槛,便听到背后陡然一声巨响,他转头便见一盆牡丹碎在了门槛内。好险,还好他走得不慢,否则,那花瓶定碎在他的头顶上。
    殿内,怀渊帝忙呵斥,“慕景玄你发什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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