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纪青盈穿越以来,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但大大小小的风波折腾了一年多,她也早不是当初那个动辄惊慌的纪小怂了。
    “免礼。”纪青盈轻轻按了按自己手中装着存档珠子的荷包,便直接扶着德海公公的手上了人群之后那顶预备好的软轿。
    其实软轿行路时间极短,而透过那隐约能见光的纱帘,纪青盈只能看见自己软轿前后左右灯火通明,德海公公与谢允一左一右随行在侧,而成队的侍卫跟随护卫的兵甲之声铿锵粼粼,简直有种行在战阵中的感觉。
    再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软轿终于停下,这次伸手来扶纪青盈下轿的人仍然是德海公公,只不过谢允几乎是同时上前,随侍护卫的距离大约只有一步之遥。
    纪青盈在明亮的灯火下立刻认出,这是夏太后的营帐,一眼扫过去,呼吸又是微微一窒——这原本应该只有简单护卫与随侍宫人的宽阔营场,此刻竟然密密地站满了人,翊卫、羽林卫、宫监宫女、太医医士,还有数名能看出是王府或国公府管事服色的随侍之人。
    夏太后出事了?
    太上皇难不成喜当爹之后还想把傅妙庄扶正、所以给夏太后提前发盒饭?
    但是想想就知道不对,如果真是夏太后出事,哪里用的着这样把自己弄过来?小苜蓿和露珠姑姑等人又到哪里去了?
    带着满心飞速的推论和猜测,纪青盈挺直了背脊走进了夏太后的营帐。首先看见的是面色铁青的靖帝,纪青盈心里便是微微一安。只要有他在,她就没那么怕了。
    这时再向余人行礼——夏太后自然是端坐上位,再旁边是以英国公为首的几位辅臣,另一侧则是以谦亲王、右江王等几位宗亲长辈,坐在最末的则是靖帝的庶长兄恭亲王,及养在傅妙庄身边多年、如今才刚满十四岁的靖帝幼弟康郡王。
    这场面略有尴尬,除了靖帝与夏太后可以安坐不动之外,余人皆起身还礼。纪青盈就算只有四品嫔位,那也是靖帝的妃嫔女眷。君臣之别,不可轻忽。
    只是纪青盈能明显感觉到,众人回礼的动作大多是象征性地敷衍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如何轻视她这个宫女出身的四品萱嫔,而是看着她的眼神满了敌意和审视。
    “给萱嫔看座。”夏太后身为当场地位最尊之人,主动开口,声音仍旧轻柔端和。
    “萱嫔。今日白日里你在何处?”靖帝沉了沉,便接口问道。
    纪青盈不由皱眉,这是要问不在场证明?所以才将之前在营帐外的侍卫宫女等等尽皆带走?
    但她本也不必有什么心虚隐瞒,便坦然答了,有关自己整日间的行程,几时在几时在做什么,露珠姑姑或者小苜蓿谁在身边,午膳晚膳什么时候用的,送进来的是什么,吃的什么,拿出去的时候什么样子等等。另外还有她下午曾经出去散步很短的时间,又有询问靖帝是否归帐等事,所以才能看见门外的侍卫一次次更换轮值。
    这一长串回答出来,清晰明白,条理清楚,靖帝的眉宇却没有舒展太多。而在座的英国公与谦王爷等人同样面色凝重,沉吟不语。
    “萱嫔的回答,倒也清楚。”夏太后轻轻道,“只不过……”
    “只不过这清楚得也太刻意了些。”右江王性子急,直接冷着脸接口,“寻常人哪里会将几时几分做什么都记得这样清楚,还有理有据有佐证?分明是预备好了的!”
    纪青盈朝说话之人扫了一眼,根据她解锁的记忆以及从靖帝处得知的信息综合在一起得知,右江王府是皇室旁支里头颇有分量的宗亲一脉,虽然不及谦王爷,却也在宗亲里算是能说上话的。而在肃帝朝多年的风云起伏当中,右江王府一直都与恭亲王来往紧密,好像先前跟蘅芳宫也有不少走动。
    “王爷这是什么话?”纪青盈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靖帝的脸色,随即冷笑道,“皇上亲自垂问的事情,答得详尽仔细也是罪过了?难道面对皇上,也要答的不尽不实、藏头露尾,才是王爷眼里的‘寻常人’?王爷若是觉得我所言有虚,尽管拿出实证来,不然您这是要当着皇上与太后娘娘的面,污蔑宫眷、诛心论罪吗!”
    右江王立刻变了脸色怒道:“你这贱——”
    “右江王!”靖帝啪地一拍桌子,“放肆!”
    右江王论辈分是靖帝的叔父,虽然也惊了一下、自知骂人的言语不宜出口,却并不当真过于畏惧,悻悻转了头,口中还是道:“是老臣失言了。不过皇上偏爱内眷,也要分大事小事。眼前的情形是太上皇的安危和清誉,皇上还是仔细想想的好。”
    太上皇还有清誉?
    纪青盈都是一怔,而且那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要扯到最初最初的旧事、就是当初傅妙庄是先安排自己吸引了肃帝、随后才又塞给靖帝的那件父子争妾的丑闻上?
    眼看靖帝脸色越发难看,英国公清了清嗓子开口:“皇上,萱嫔娘娘所言,确实颇为清楚。只是,臣当时所见那进入太上皇营帐之人,身形容貌皆与萱嫔娘娘十分相似。”
    “正是如此。”右江王补充道,“当时谦王爷、恭亲王、康郡王都在场,亲眼看见萱嫔进入太上皇的营帐,后来才有了太上皇出事遇刺的变故,便是皇上不听老臣一人,总不能人人都在陷害皇上这位宫眷罢!”
    第122章
    太上皇遇刺?!
    这下纪青盈的瞳孔散大了一刻,这事情可就严重了。而且听右江王的意思,居然是这多位高权重的人,还包括了靖帝最倚重的英国公与谦王爷在内,亲眼目睹一个“自己”到太上皇营帐中行刺。
    要是再联回刚才右江王提到的什么“太上皇的清誉”,这刺杀行动里搞不好还有什么桃色手段在当中。
    想到这里,纪青盈越发警觉——这必然是个设计周密的圈套,会让这么多人同时看见一个容貌身材都与她极其相似的女子,要说有谁能做到,自然是非傅妙庄莫属。
    易容术本来就是蘅芳宫擅长的技能,纪青盈折腾升级这么久,到现在也才解锁了初级易容术,理论上来说傅妙庄身边一定是有易容改扮的高手。以现在的技术来说,什么精妙无双的人.皮.面.具其实不太现实,但如果挑选了原本就容貌气质比较接近的女子,再选择了相似的妆容装扮,那么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如果要拆解这个局面,只有两个方法,第一是证明纪青盈在太上皇出事的时候一直在靖帝的营帐里,无法分|身两地,而第二个则是釜底抽薪,要是能找到真正的凶手,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在这么个没有监控和法证手段的局面下,两者都不容易,不过纪青盈还是有存档做最后的保证,因此也没有太过惊惶,只是顺着右江王的话反问:“太上皇遇刺?王爷您说亲眼看见我进了太上皇的营帐?”
    “哼。”右江王不屑于再与纪青盈做口舌之争,哼了一声不说话。
    谦王爷斟酌了片刻,才望向靖帝:“陛下,老臣年迈,眼力不如当年,也不敢妄自窥探宫眷。对于今日所见之人,只能说身形容貌都与萱嫔娘娘相近至极。不过萱嫔娘娘既然说到有诸多人证物证,那么再复查一二,也是好的。”
    “皇上,”一直没有做声的恭亲王忽然接口,英气勇武的面孔上满是严肃与怒气,“臣以为,如今搜查行营已有一个时辰,若真有什么人假扮冒充萱嫔娘娘,无论生死,总能有个嫌疑之人出来。退一万步,便说是有人冒充了萱嫔娘娘又再改换装扮,那搜查到了现在也该有相似的衣衫凶器发现了才是。”
    “那恭亲王的意思,就是皇上营帐这边的侍卫宫女一干人证都不作数了?”纪青盈心下飞快推算,靖帝一定是相信她,肯定不会去刺杀太上皇神马的,而且若是能不叫她到这里当堂对质,肯定也会顶住压力。既然三头对面的要来分辨,靖帝就有不便开口的难处,再加上自己手里有存档,还不如直接开口撕逼来得利落。
    “萱嫔娘娘,你所有的人证都只是皇上营帐外的人。”恭亲王比右江王说话严谨得多,也冷静得多,“而且在今日一整日里,绝大多数时间您都只是一个人在营帐里。若是有什么偷溜出去的时候,其实旁人很难发现。毕竟您去年在猎场救驾,勇斗刺客,那身手武艺也是女眷里顶尖的了。”顿一顿,又道,“再说,以萱嫔娘娘在皇上身边的圣恩深重,便是真有什么与侍卫宫女不同的说法,皇上也是更相信您的。”
    纪青盈气急反笑,同时也知道自己这次怕是要读档了,索性便更加直言不讳:“以恭亲王的身份地位,素来英名,能见到您这样的颠倒黑白、信口开河也是难得的很。按着您这个路数,我若是在皇上不在的时候不曾邀请一位国之重臣到营帐里对话,便算作没有人证?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您与右江王爷就算身份更贵重些,也还是皇上的臣子。您的证词,怎么就能比御前护卫的证词更有分量些,难不成您看见的人就是人,旁人看见的人就是狗吗?再者,您说我在皇上跟前有体面,或许皇上偏心或者下头的人巴结奉承改口供,那我也当着皇上太后、英国公、谦王爷问您一句,您敢不敢指天誓日地说一句,自己没有不臣的私心!”
    “纪氏!”最后一句实在太过锋利,在座众人无不变了脸色,恭亲王也是勃然大怒,几乎要拍案而起,只不过他再如何,都比右江王的自制力好得多,还是知道不能斥骂靖帝妃嫔。
    “好了。”靖帝冷冷摆手道,“朕传萱嫔过来,一是让她与侍卫宫女分头对证,二来也是让几位再看个清楚明白。宫里宫外,身形仿佛的年轻女子不计其数,诸位若是确实了所见之人为萱嫔,也要掂量清楚。谋害上皇是九族之罪不假,欺君罔上、陷害宫眷的罪名也是够杀头夺爵的。朕再问各位一次,今日所见的女子,是不是萱嫔?”
    “回皇上,”英国公首先应道,“臣所见的女子,身形高矮与萱嫔娘娘一般无二,宫衣装扮,确实为天子宫嫔。容颜面貌,臣并未得以近观,只是见到宫嫔装扮的女子进到太上皇营帐,还是有两分蹊跷。臣斗胆,有留意到该女子的容貌与萱嫔娘娘至少有八成相似,另外便是该女子的耳坠与萱嫔娘娘此刻的耳坠一模一样。”
    谦王爷也斟酌了片刻才应道:“老臣彼时亦有疑虑,只是目力不及英国公,能见之事,便是该女子腰间的荷包及腰牌与上次见到萱嫔娘娘之时身上所佩相同。”
    右江王和恭亲王听到这两位素来持重的重臣言下之意仍然对纪青盈不利,原本难看至极的脸色终于回转了一些,但也收到靖帝的警告之意,并不敢当真将自己的爵位性命赌上去说一定是纪青盈,同样含糊其辞地形容了“该女子”的形貌衣饰,甚至包括了纪青盈手腕上的一点胎记。
    这些详尽的证词其实比正面提出就是纪青盈到太上皇的营帐中勾引行刺更加厉害,而且恭亲王提出的那个要点也很犀利——为了安全原因,太上皇的营帐附近是没有任何的水源水井深坑,也就是说无处可以丢弃凶器或用来改装的衣衫,而因为是夏季狩猎,除了晚间的剑会之类的活动会有设立有限的几处灯火篝火之外,也无大的火堆炉灶,更不会靠近太上皇的营帐。那些灯烛灯笼要烧个纸片信件还行,烧掉衣服是绝对没有可能的,如果有人假扮纪青盈,那么在这样的严密搜查之下,怎么会什么痕迹都没有?
    出事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整个朝元猎场都已经封锁戒严,连夏太后的营帐都被仔细搜检过,除了靖帝自己的营帐之外,所有的地方都已经检查过。从表面的硬性证据来看,纪青盈还是嫌疑很大的。
    但靖帝的态度其实人人都看得出,于是在夏太后的营帐里又僵持了几乎大半个时辰,等候着翊卫和羽林卫联合搜查的继续回报。然而随着寒统领与燕晨等人一次次进门禀报,靖帝与众人的神色都是越发凝重,因为随着对“假冒萱嫔之人”的搜查全无结果,纪青盈本人的嫌疑就一点点越发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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