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崖心想:“……哦。”
    脚步声越发近了,听上去不止一人。可为首的踉踉跄跄,仿佛受了伤,接着耳闻急促的喘息,隐约可见刀光。
    燕随云小声道:“也许并非冲我们而来……是山匪?”
    苏锦沉吟道:“不管是不是山匪,一定有人遇险,救人要紧!”
    他话音刚落即刻轻身而去,唐青崖叹了口气,暗想这小子不合时宜发作的正义凛然何时是个头,却也跟着他去了。燕随云留下一句“大哥你看好红竹妹子”后,提起打狗棒不由分说朝着脚步声前来的方向追去。
    她追去稍微落下一点时间,等看到几条人影时,苏锦已经和其中一人缠斗在一起。
    凌霄剑仿佛一片月光,在夜里显得格外明亮,又万分锐利。那人招架不及,连连后退,两三步后又踩中唐青崖布下的机关。
    他一把梨花针随着霹雳弹火树银花地掷出,那些人躲闪不及,险些溃不成军。这两人配合默契,片刻后收拾了几个杂鱼,燕随云旋即上前,干净利落地解下腰间一捆绳索,把他们统统绑成一串。
    唐青崖啧啧道:“不成,我大好之后第一次活动筋骨遇到的竟是些无名鼠辈,这可太辜负之前喝的那些灵丹妙药了。”
    苏锦还剑入鞘,无语凝噎:“你别贫了,快去看看那人受伤了吗。”
    他这才注意到旁边被这伙来路不明的杂鱼追杀的人,那人此刻歪倒在道旁,很有些气力不济,一身白衣滚得满是泥泞和血迹,狼狈不堪。
    唐青崖扶起他,接着微弱的星光看清了那人样貌,惊讶地“噫”了一声:“你不是……你不是齐宣吗?”
    这名字一出,无论是处理俘虏的燕随云还是站着无事可做的苏锦,都不约而同地愣怔了。
    于是篝火旁多了一个人,白衣狼藉,发丝凌乱,他坐姿却十分端正,仿佛此间不是荒凉的野外田间,而是风雅的屏风茶座。
    红竹在帮他处理伤口,他中了点无关紧要的毒,短时间内手脚酸软提不起力气,才被那群泛泛之辈追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手臂被剑划破了一条很深的伤,隐约可见骨,红竹素来下手狠,用药也毫不留情,可包扎自始至终,那人只发出过一声闷哼。
    “还挺有骨气。”燕随云笑道,解下随身的酒葫芦递过去,“喂,来一口?”
    红竹忙道:“随云姐,他还有伤不好饮酒——”
    那人却径直接过,拔开塞子后仰头喝了一口。这般豪爽的动作他做来却仍旧非常得体,像个峨冠博带的士族公子一不小心混进了江湖草莽中。他把酒葫芦还给燕随云,擦掉唇角的酒渍,轻声细语道:“多谢姑娘。”
    苏锦朝唐青崖勾勾手指,待他靠过来后附耳道:“他真是齐宣么?怎么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看着弱不禁风的。”
    唐青崖笑了,他还没说话,却是被那人听了去。
    只见他映着火光,脸上稍微有了血色,说话略有些咬文嚼字道:“见笑了……在下确实是齐宣,经由滁州前往洛阳,本是和家仆门生一道,半途出了些岔子,不得已分了两路走。在下遇到这群……嗯,来路不明的兄弟,以为是劫道的,哪知他们也不要钱财,非要在下一条命,想着无可奈何得出手,却不知何时中了毒——”
    唐红竹接话道:“软筋散而已,不碍事,明日一早就恢复了。你手上的伤有些凶险,需要好好调养。”
    燕随云听不惯他一口一个“在下”,挠了挠自己的耳朵,听出不妥旋即道:“照这么说,软筋散无色无味,最易下在饭食之中。不过它发作效果却很慢,下毒之人应当怕被你发现,可又必须拖住你,时机掐的恰好……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齐宣捋了把衣摆,坐得一丝不苟,这才道:“在下也怀疑是被自己人摆了一道。但如今同他人走散,几个家仆也不知去了何处。
    听上去无懈可击的说辞,苏锦却突然道:“齐宗主,我有个问题,此处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既然你和门生客卿分开了,被追杀至此——何以夜间独自出来呢?”
    此言一出,纵使齐宣再波澜不惊,也为之色变了片刻。
    可他总归镇定自若,须臾的目光闪烁后重又垂眸,道:“说来惭愧得很……还望诸位不要笑话,在下出来……是为了见一个朋友,不知不觉聊到深夜。他不擅武艺,在下便想着先让他离开了,哪知在下回襄州城的半路马匹中箭而死,无可奈何只得步行,而后又被人追杀……诸位实在来得巧。”
    荒郊野外,夜半三更,选在这时候与人私会,唐青崖心不在焉地想,这位齐宗主可真是好兴致。但见过就走,实在有些蹊跷。
    大约听出他有难言之隐,燕随云不再有拷问的打算,本是萍水之交,这人身份高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拦下了苏锦的愤愤不平,起身踢了一脚那群被串在一起的人,朝齐宣道:“这群人我就交给齐宗主了。”
    齐宣颔首道:“多谢。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唐青崖低低一笑:“您心真宽,就不怕我们是什么魔教余孽吗?”
    齐宣望向他,竟是轻轻一笑——他乍一看冷清淡漠,笑起时却有些冰消雪融的感觉——将众人上下打量一番,平静道:“唐门少主青崖,丐帮帮主与执法长老,那位小姑娘想必是唐门的女侠,至于这位……”
    他的眉梢微挑,表情略复杂地变化了一下,才缓缓道:“我猜姓苏。内力深厚,身法潇洒利落,又有长剑傍身,方才见了那剑光华万丈,似有霜雪卷刃,大约阁下就是‘凌霄剑’的传人苏锦吧。”
    齐宣语气不卑不亢,言语间却把众人身份一一点破。如此眼力,实在不容小觑,苏锦见他道出自己姓氏时难以言喻地涌上一丝很奇怪的感觉,就仿佛当初雁南度初次见他时说出的那句“怪不得”。
    而他没有多问,听唐青崖道:“齐宗主好眼力,此处离襄州城尚有一段距离,天亮之后是要去城中?”
    齐宣道:“在下去洛阳,天亮时会向客卿发信号,届时自会有人来接应。若几位不嫌弃的话,也可与我们同行。”
    燕随云飞快地思考了一下这可能性,苏锦却抢先道:“不妥。齐家素来承接群英会诸多事宜,我们本是收了帖子要前去,若与你同行,恐怕会有人说三道四,届时即便清者自清,怕是会污了齐宗主的好名声。”
    齐宣客客气气地一笑,道:“苏少侠太妄自菲薄了。”
    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他却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几人路见不平,并非硬要讨个回报,听了苏锦的担忧,毕竟也得当回事。
    后半夜无波无澜,齐宣安静得很,仿佛多他一个也没有什么不同,只听得见呼吸,也不知他到底睡没睡。只是翌日唐青崖手脚冰凉地醒来时,齐宣已经走了,燕行风扒拉着一堆烧尽的枯枝残叶,打了个哈欠。
    唐青崖望向襄州城的方向,暗道如今一路还不知有多少风浪。
    只是他一直很在意的事也渐渐浮出水面,齐宣这次遇刺,表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兹事体大,齐宣怎么会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还有他夜半私会的对象,本以为可能是个身份不太体面的女人,转念一想,再不体面,哪有女子这么晚出门……唐青崖眉梢一挑,以自己断袖多年的经验先入为主地判断,恐怕也是个男的,说不定对方家教甚严,只得挑在无人之地——
    这可真是,实在让人很难不浮想联翩。
    苏锦醒来时,见到唐青崖笑得一脸猥琐,不禁问道:“你想到什么了吗?”
    唐青崖立刻收敛了自己无穷尽的想象,咳了两声,道貌岸然地说道:“没什么,醒了就快赶路。”
    苏锦不疑有他,赶紧上前帮忙收拾了一地残局。只是他们谁都不曾想到,在襄州城中,又再次见到了齐宣。
    ☆、第五十三章
    再见他却实属意外。春寒料峭,燕行风想着前一夜露宿,北上的路还长,或许时时有这样的经历,准备置办一些毛毯,而燕随云要与襄州分舵的丐帮弟子交代一些事情,不由得耽误一些。
    红竹自是随燕行风去了,她伶牙俐齿,同店家讨价还价起来也不怕燕行风吃亏。于是剩下唐青崖与苏锦,在城中百无聊赖,预备午后会合再次出发。
    他们转出两条街,忽然唐青崖驻足,拉了一把苏锦的袖子:“你看,那是不是齐宣?”
    只用了一个早晨的功夫,齐宣已经收拾妥当。
    他换了身整洁的杏色长衫,外罩浅色披风,头冠远望像是白玉质地,看上去华贵无比,一扫前夜狼狈的模样。齐宣本就生得清清冷冷,一副眉眼随时拒人于千里之外,配上这身衣服,显得格外出尘,仿佛谪仙下凡。
    唐青崖饶有兴味地看过去,却并非因为齐宣本人,而是他旁边的男子。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身形修长挺拔,牵着一匹马,站在驿馆前和齐宣说着什么。他一身戎装,红衣银甲,身形修长,与齐宣说话时略低着头,此时显出半个年轻的侧脸,线条凌厉尖锐仿佛经过风沙,因此格外生硬。
    却是个军衔不低的人物,唐青崖眉梢一挑,刚觉得看着面熟,却见那银甲小将军扭过头来,匆忙地四下一瞥,旋即偷偷摸摸地飞快走了。
    然而这惊鸿一眼却让唐青崖愣在原地,险些变成了一尊俊美无俦的石像。
    那银甲戎装之人粗略一扫之下,发现眉目如画自是风流倜傥,但那样貌……竟与苏锦有七八分相似。
    唐青崖短暂地灵魂出窍了,他再回神时,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苏锦。那人大约没看到方才的一幕,表情正常地举着两个包子在吃。
    察觉到唐青崖奇怪的目光,苏锦眨了眨眼。他没听唐青崖前头说了什么,思来想去,非常自作聪明地递了一个给他:“我快饿死了。这个味道还不错,你要吃吗?”
    唐青崖:“……”
    他突然觉得苏锦没看到也许是件好事,只是自己由不得多操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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