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程九歌的声音恰如其分传来:“清心凝神,不要听他说话。”
    “一百五十年前,有位不世出的高人曾经著书立说,名曰《人间世》。无奈此书年久失传,可当中有一卷被魔教利用,传为《炼血蛊》。诸位可还记得那惨死在栖霞山下的关西刀客?钱豹便是修炼不成,反噬身亡!如今在座的,大都以为魔教一朝覆灭,我想大家或许不知魔教早已扎根于正派当中——
    “谢凌死状凄惨,根本就不是什么走火入魔,恐怕修炼了魔教的法子和钱豹一样不得好死!他的弟子也早就被种下邪功,世间可还容得下?”
    唐青崖猛然抬头:“不好,他想故技重施!”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没多少了
    ☆、第六十一章
    没几个人真正经历了会稽山上火光冲天的一夜,毓秀山川仿佛褪去了全部的钟灵清雅,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程九歌直到很多年后想起外面的喊杀声,都情不自禁地战栗。
    他们说谢凌身负人命无数,双手沾满鲜血,已经将他贬得一无是处。又说庄白英包庇纵容,阳明洞天管教无方,奈何庄白英顾全大局,一句也没有反驳,为了保全凌霄剑谱直接以佩剑听松刎颈自裁。
    那天杨垚疯了,绝世高手被接二连三的打击逼得退无可退。他本是心智单纯性格古怪,怎么能与世俗好好沟通?
    听闻是夜杨垚以观朴剑斩杀了近百人,各“正派”纠集的人马奈何不得他一人。后来有人趁乱放了一支冷箭,一代高手死于暗算,旁人还说他是“双拳难敌四手”。
    阳明峰大殿尽毁,被仇恨和虚荣蒙蔽了双眼的江湖人将一切打砸殆尽,恨不能从每片瓦的缝隙里拿出那号称绝世无双的剑谱。还有人想找到谢凌的遗物,挫骨扬灰,替自己早已作古的亲朋报血仇。
    直到天明,人群方才带着些许不甘心逐渐散去。
    而那场藏书阁的火一直烧到又一个黄昏。
    后来众人以讹传讹,只道大部分人是不会错的。有鸣不平的,碍于玄虚之至的“武林公义”横眉冷对,敢怒不敢言。但更多的只沉默,把明哲保身刻在了脑门上。
    一群……跳梁小丑。
    江湖之大,竟没有一人指责过杜若为首贼人的行径,也没有一人质疑过其中诸多破绽。他们以为不言不语便可跳出争端,反正话语权什么也换不到。
    直到苏锦在洞庭杀红了眼,而谣言却甚嚣尘上。
    原本明哲保身之人也越发觉得“他如此年轻,武功却这么高,一定是邪术”,到后来自己说服自己,加入喊打喊杀的行列。
    他们奈何不得苏锦,于是把“三人成虎”发扬光大,不时还自鸣得意。
    会稽山上的火是熄灭了很久,可这把波及众多的火已经燎原。
    “相信诸位对第一日苏少侠对阵杜若还记忆犹新!”乌霆信誓旦旦,他富含激情,是个天生的演说家和野心家,“苏少侠年方二十,已经能胜过有几十年修为的人,听闻他此前在成都府斩杀何常……若不是其中有鬼,为何躲躲藏藏的?
    “凌霄剑法为什么人人心向往之?就不曾想过它是那邪术衍生之物吗?迄今唯二人得见凌霄剑法真容,他们为人,担得起一个光明磊落吗!
    “炼血蛊这法子原本是谁创的?是那个雷霆一怒血流成河的夏觞!他做了什么事,到底过去百年,魔教余孽那日虽然烧了,但谁又能保证他们当中有谁偷偷活下来,把夏觞的法子传下去了呢?
    “谢凌根本就不是什么一代宗师!我看他与魔教脱不开干系,他的弟子,哼,那不就是魔教的传人吗?诸位俱是英雄人物,真能忍下和小人为伍?”
    他说得铿锵有力,在座的起先还一脸迷茫,而后面上迅速被怨毒和嫉妒爬满。
    人之所以身负罪恶,不外乎贪、嗔、痴。其中最易耳濡目染的又是“贪念”,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无法填满心中欲念。而旁人有的,自己得不到,便又嫉妒,烧得浑身滚烫,亟待一个看似名正言顺的出口。
    乌霆开了这道门,立时群情激愤。
    那擂台之上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满脸怒意道:“我就说,纵然天纵奇才,为何每次手上都是人命!定是魔教余孽!”
    莫向晚沉不住气,当即与他对峙:“罗少帮主此言差矣,我与苏少侠年岁相仿,不如少帮主试一试能不能在我手下讨到便宜?!”
    那罗碧成被他当庭反斥,悻悻闭嘴。可他到底犹如一颗火星蔓延进森林,顷刻间那激愤的群情几乎要成滔天之势了。
    “不错,苏少侠武功是高,但若真能收放自如,何至于满手鲜血?”
    “谢凌能教出什么好徒弟来?哈哈,躲进名门正派,也污秽不堪的功夫!”
    “凌霄剑谱一见就不是好东西,克天下武学?太夜郎自大了!”
    ……
    唐青崖置身喧嚣之中,堵不住悠悠众口,他越过人群望向苏锦那边。只见那舆论中心的青年身形挺拔如松柏,程九歌正按住他。
    脸上倒没有气血翻涌的迹象,想必还算稳定?唐青崖松了口气。
    他这口气松到一半,苏锦突然抓起凌霄剑,踩在面前桌案上即刻往前踏出,顺着围在前面口诛笔伐的人群,轻飘飘地落在擂台上乌霆对面。
    唐青崖差点被自己噎死!
    他面色如常,喜怒不形于色,只将剑出鞘半寸,平淡道:“信口雌黄而已,乌庄主不愧善于揣摩人心,可惜我没有恩师的宽宏大量,偏要与你计较。”
    苏锦这话说得声音轻,在场每个人却听得真真切切。他虚浮的几句话仿佛安顿下了一切,刹那间原本沸反盈天的擂台四周万籁俱静,似乎每个人都竖着耳朵,预备听乌霆如何质问,而苏锦又如何反驳。
    唐青崖咬了咬后槽牙,恶狠狠道:“什么名门正派,都是一群把人当猴戏看的伪君子!”
    唐白羽按住他的肩膀道:“青崖,冷静。”
    擂台之上,独臂的乌霆往后稍退一步,没料到苏锦会和他当众对峙似的,可他依旧镇定自若:“苏少侠,你当真出淤泥而不染,不如当场验过?我听闻那魔教炼血之法的人,取血于碗中,再放入一只——”
    “胡言乱语!”
    苏锦听到那“出淤泥而不染”,已是被他言语中的冷箭激得勃然大怒,容不得乌霆再放厥词,凌霄剑猛然出鞘,整个人抢了先手。
    四下一片惊呼,有大喊不好的,有说邪功在世的,有喊乌庄主小心的……对不上口型一大堆嘈杂,吵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可苏锦好似全然不为外界所扰,他左手袍袖一挥,挡下几枚暗器,而剑尖不停,凌厉无比朝向乌霆。他身形极快,又用了九分力气,乌霆眉梢一挑,在他靠近之时踏出一步,竟然轻描淡写地躲过了!
    苏锦顾不上思虑,反身再来,一式“沧海”,虽千军万马吾亦往矣——
    正当此时,他经脉中三股同源真气拧在一处,竟然短暂地同心协力压制那炼血蛊反噬。手腕微动,不等乌霆避开,又是一式变化,狠狠地朝着他心口而去,虽是杀招,看上去却浩然正气,连同他眉宇间都坦坦荡荡。
    程九歌轻声道:“成了。”
    秦无端:“怎么?”
    程九歌:“前几天自从他炼血蛊发作之后,我反复从《人间世》里求解,终于发现一星半点的门路。这炼血蛊是至阴之物,而归元真气纯阳,那心经可助人修补功法裂痕,阿锦缺少一个契机,是他自己一直想要放弃,可现在……”
    他被逼到悬崖,恩师的名誉,自身的前途,还有眼前丑恶的众生相,全部席卷而来,令他忘记了自暴自弃和骨子里的卑微,反倒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我明白了。”秦无端道,“他这是避无可避,所以只得迎难而上。”
    擂台上陷入白热化,苏锦咄咄逼人,每一次都向乌霆要害招呼。可那人始终不曾还手,只一味退让,武功竟比在座许多人都高!
    唐青崖奇怪道:“这可真是耐人寻味……当世能够躲过阿锦这样招式的不超过十人。一个在江湖之外的人,有这么高的武功,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母家姓夏。”
    游丝一般快断气的声音,唐青崖回头却见齐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侧。他迅速收起一身的刺,道:“齐宗主,下次先打声招呼。”
    齐宣点了个头,不说话。唐青崖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大了些反问道:“他母家姓夏?!”
    齐宣:“他父亲是入仕之人,母亲来历不明。齐家碍于我母亲的关系,不至于和他们家恩断义绝。招安令一出,他替他父亲游说过几次,我也去拜访过乌家府上。众人对他生母——勉强算我舅奶奶——避如蛇蝎,只称夏娘。”
    江湖中许多不常见的名姓,“夏”在更多时候只代表一个人,死了一百年仍旧闻之色变。夏觞并非没有子嗣,只是鲜为人知罢了。
    “她与夏觞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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