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的茶叶从上到下按年份摆放,郗长林抽出中间下层的某个茶饼,毫无顾忌地拆开包装,用茶刀撬下两块,丢入某只清朝乾隆年间烧制的紫砂壶中,然后来到饮水机前,设定好温度。
    他站在旁边玩了三分钟手机。三分钟后,水到达最适合泡茶的温度,他不慢不紧开始泡茶。
    贺迟等候在客厅里,正读着一份今天的晨报。现在通讯发达,纸媒上许多消息都落后与于网络,但上面的一些评价和见解却是独到,比网上为搏眼球而写的东西要精辟许多。
    他着重看娱乐版,果不其然,《幻日》中易清波一角的定妆照占了头条。
    “异性反串从前不是没有过,92版的《新白娘子传奇》中许仙就是由女演员叶童饰演,这一版本是白蛇传最经典的一版,至今依旧无人超越……”
    这篇新闻稿以92版《新白娘子传奇》中许仙一角作为开头,撰稿人直抒胸臆说自己看好郗长林在《幻日》剧中的反串,并详细介绍了一番此人,从昔日各大剧组跑龙套当炮灰,讲述到前段时间《春风一剑》中令人惊艳的表演,直说郗长林是近年来娱乐圈中成长最快的新人,洋洋洒洒一大篇。
    郗长林端着茶从厨房过来,晨报娱乐版头条的几个大字以及占据小半个版面的新闻稿正好砸进他眼里。
    “哟,您又在背后做什么动作了?”青年问。
    晨报的字体不大,粗略估计,字数肯定在两千以上。
    不知道的大概以为这是郗长林背后团队买的版面,但其实除了昨天上午剧组发布微博后,各大营销号纷纷转发,是风娱的手笔外,他们就没有再做别的动作了。
    至于郗长林的经纪公司星耀,在知晓郗长林没有续约打算后,就撤销了当初对他作出的一切优待决定,再度实行放养政策。
    “我什么都没有做。”贺迟放下报纸,招呼郗长林坐到自己身边来,“大约是你收获了一个在报社任职的真爱粉。”
    郗长林“啧”了一声,“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换成任何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估计已经飘飘上天了吧。”
    “是是是,幸亏你意志坚定,否则我还得找根绳把你拴着,免得风一吹就飞了。”贺迟接过他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提起茶壶,往两只茶杯中注水。
    郗长林开的是一饼存放起码有三十年的普洱茶,茶汤极其清亮,茶香馥郁,十分醇厚,是喝一口少一口的佳品。
    入口淳滑至极,陈年的香气弥漫口齿之间,让人顿时生出一种经年旧岁唏嘘之感。
    “我的泡茶手艺好吧?”抿了一口过后,郗长林抓过身后的一只抱枕塞进怀里,双手交叠,笑眼弯弯地向贺迟邀功。
    贺迟夸奖他:“好,简直是天下一绝。”
    郗长林蹦出“敷衍”两个字,不过眼里仍是带着笑意。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胡天乱地瞎聊,话题跳跃度很大,一会儿是最新出的某几款游戏,一会儿又跑到了政治哲学上。
    几分钟过后,有一个下人端着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托盘上一壶冰镇酸梅汁摆在中央,冰块撞出叮叮当的响,旁边则是两个水杯,和几小碟点心。
    大概是因为他们坐在出门必经之地,被人看见下人这样正大光明地送茶点出去,但客人却什么都没有,实在是失礼,很快又有一个人出来,给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摆放了几分糕点。
    玫瑰酥、绿茶香佛饼、糯米糕、雪媚娘,还有四个日式大福,都精致可爱。
    郗长林扫了一眼就过,贺迟也没伸手。两人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继续刚才的话题。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一个披着深紫色披风的女人进门。她脸上化着淡妆,一如当年气质优雅,时光在她眼角留下的痕迹都成了风韵。她和关佟分明是相差不了几岁,但现在看起来,实在是像老夫少妻。
    跟在她身后的管家手里多了一个鱼篓,看起来沉甸甸的,就是不知道这鱼是否真的是她从后溪钓上来的。
    “关夫人好。”郗长林弯起眼睛,笑着向言歆婷打招呼,但依旧坐着,没有半分要站起来的意思。
    言歆婷脸上笑意不减,挥手让管家把鱼送去厨房,然后坐到郗长林与贺迟对面,仔细打量前者一番,说:“好几年不见,你瘦了许多,年轻人努力工作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
    接着又转头看向贺迟:“早就听说贺家家主年轻有为,在短短几年内将风娱做大,成为全国最大的互联网综合服务商,我和老关一直盼着和你见一面,今天竟然亲自登门,实在是蓬荜生辉,不甚荣幸。”
    贺迟笑了一下,放下捧在手里的茶杯,说:“没什么登不登门的,这次是陪他过来。”
    一场没有得到回应的商业吹戛然而止,郗长林不动声色接过贺迟递来的话头,拎起茶壶为他杯中续茶,道:“这次回来就听说关先生身体不太好,刚才上去看过一次,他怎么会病得这么厉害?”
    “去年年底我们去西藏跨年,起初还没什么问题,后来高他原反应越来越重,返回那天不巧遇上大雪封路,我们紧急调动直升机,等到了医院做完检查,医生告诉我们他因为高反牵扯出了许多并发症,尤其是心脏方面……再后来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你都看到了。”
    说到此处,言歆婷叹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换上一副略带责备的语气,“这些年你都不回来看看,前些日子,就是他还能说话的时候,时常跟我们念叨你。这次来这边拍戏,会时不时回来看看吧?”
    “我尽量抽空过来。”郗长林轻声说。
    这对养母与养子,十多年来从未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心平气静地谈过话,虽说话锋中尽是虚与委蛇,双方都看透不说破。
    因为背后有了贺迟这么一个靠山,郗长林在关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也是因为贺迟,对比起从前而言,这位关夫人对他的态度简直能用“和颜悦色”来形容,甚至还装出一副慈母模样。
    背后有人的感觉真好,至少这些人要把表面功夫做足,郗长林心中面无表情。
    当然了,郗长林一点都不稀罕这种表面功夫,如果不是想探一探关沥关植两兄弟到底是为什么要对他动手,他宁愿在影视基地角落喂蚊子,也不愿来这个地方。
    “是糕点不合胃口吗?怎么都不动一口。”言歆婷瞥了眼桌上的点心盘,问。
    郗长林又一次乱甩锅:“贺迟他不爱吃甜的。”
    “是我的疏忽,竟然让厨房准备了不合客人胃口的食物。”说罢,言歆婷将管家交过来,让他撤掉这几道甜点,又清问贺迟的口味,让厨房做。
    管家谦卑点头,但郗长林还是从他眼神中看出些许不满。
    郗长林不动声色地垂眸饮茶,尔后看着茶汤中自己的倒映,缓缓眨了一下眼。
    第二次了,这是老管家第二次直截了当地将情绪表现出来。第一次是通过迟迟不让人端来待客的茶点。
    这位姓关的管家对自己不满,郗长林打从第一天进关家的门就清楚。
    但从前一直只在暗地里克扣他,表面功夫做得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那时候就算是自己带朋友回来,也会挥挥手让下人上茶水点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将情绪直白流露。
    当真是人老不如以前,又或者认为自己站好了队,郗长林迟早会死,所以无所忌惮了?
    又是一个不容易看透的问题。
    不过郗长林还没将管家放在心上,所以再大的问题都算不上问题。
    临近正午十二点时,关沥和关植终于出现在系统的监测范围内。
    系统操着一口电子音,很是无聊地向郗长林汇报,但话说到一半猛然止住,接着语调高扬,几乎要破音:“哎呀我的妈呀,如果让关佟和言歆婷知道了他俩在门外这副模样,十有八九是要被打断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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