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有得得哒哒的脚步声,也有间或几声谈天,这大都是陪房的病人家属或护工早上起来了,虽然聊天的声音有点压抑,但是却很有活着的气息。
    李如洗回味着这刚刚做完的梦。
    现在,她似乎对这类梦已经适应了,并不以为奇了。
    这个梦,好像自己真的回到了三年前一样。
    那时候自己还没有胃癌吧?如果知道早早去做检查,会不会扼杀其于最初?
    想想又觉得好笑。
    到底只不过是个梦啊,又不是真的。
    梦里她还和陈琢理离婚了呢,现在难道她就不是他的妻子了?
    想了想,她拿起手机看。
    会不会真的有变化?
    然而手机微信页面丝毫也没变化,之前陈琢理发给她的微信依然如故。
    李如洗自嘲地笑了,自己也太异想天开了。
    这时候,护工正好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饭盒,看到她醒着,愣了愣,说:“今天醒那么早?”脸上总算有点笑容。
    李如洗给了她一个颇为灿烂的笑容,说:“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护工说:“有什么好吃的?医院食堂就那些,我就打了点白粥,白煮蛋,凉拌黄瓜和榨菜丝。”虽然语气是没好气的,但脸上却带着笑容。
    李如洗笑着说:“听起来是不好吃,我来点外卖吧,你想吃点什么?”
    她又下单那家广东早茶,点了皮蛋瘦肉粥和水晶虾饺,护工大姐要了烧麦和蛋黄流沙包。
    等到外卖到了,她们美美地吃了一顿。
    护工大姐把食堂打的粥、鸡蛋和小菜也都吃了,一点也没浪费。
    然后,医生查房。
    查房医生虽然不是她的主治医生,而是一个二十七八岁,活力充沛的男医生,却也非常了解她的病情,看到她说:“哇,你今天格外容光焕发,看上去很不错。”
    李如洗给了他一个灿烂笑容:“是啊,今天醒来感觉身体没有不舒服,精力也很好。”
    医生笑着说:“可能身体对化疗药物进入了一个适应期。”
    接下来一天都还算不错,她甚至可以开始写自己想写的书了。
    傍晚的时候,陈琢理来了,依然没有带噗噗。
    他的理由是:“今天下班有点晚,来不及回去接孩子了,我就从单位自己直接过来了。”
    理由看上去无暇可击,但李如洗只是在心中一哂而已。
    他又来了,和稀泥。
    肯定还是他妈不让他带孩子来,而他妥协了,然后来骗她。
    看着这个在梦中她已经胶着了很久,曾一起站在离婚法庭上的男人,李如洗感慨万千。
    身材颀长,面容英俊,堪称风度翩翩。
    再加上李如洗的打理,衣服没有一件不是有型有款,品质优越。
    难怪总是招引花痴少女、狂蜂浪蝶。
    可现在放弃了,她连一丝不舍都没有。
    她发现,因为刚刚那个梦,她现在的心情是恨不得马上就跟他离婚……
    发现了这个念头,她怔了一下,又想起昨天他走的时候,她也曾冒出离婚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此刻,经过一夜的梦发酵之后那么迫切。
    要不要离婚?
    这在此时,是一个要好好考虑的问题。
    因为梦里的她是年轻健康的她。
    而现在她的生命可能不会剩下很长了,最多可能也就两年,短的话说不定几个月。
    ……所以也谈不上将来,那么,还值得离婚吗?
    她迅速衡量着利弊和成本。
    离婚,最大的好处是免得陈妈再来烦她,啰里啰嗦,说财产问题,以及对她的孩子和生活指手画脚。
    还有,不用再和不爱的男人捆在一起,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容忍他,让他在她手术单上签字,让他在她弥留时决定拔不拔管,将来还要让他在她的葬礼上扮演主角……
    坏处呢?虽然陈琢理为她付出有限,但是终究还是有不少作用的,住院手续,照顾孩子,开车接送,各种她不方便做的……倘若和他离婚,她就必须把父母叫来帮她照顾孩子以及照顾她,病情一下子就瞒不住了。
    想到这点,她一下子沉默了。
    最后一点很致命,她还没有做好告诉父母的准备。
    也是她要考虑的原因。
    什么时候告诉父母?
    如果她情况恶化,状态不好,就几个月的时间了,她可能会在化疗阶段大概一半就跟父母说,那么,也就是最近一两个月就得说了。如果状态好,能活两年以上,那她暂时就不想说,而是要想一些办法来多陪伴父母,到不得已时再说出来。
    可是,如果等到那时候再离婚,一则精力时间恐怕不及,二则,是不是也太小人了?
    之前为了得到他照顾,可以不告知父母而忍着不离婚的自己,成什么人了?
    李如洗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说:“我想离婚。”
    陈琢理正在说:“如洗,明天我争取早点,接了噗噗就过来,不让我妈去接了,我知道你想噗噗了……”
    结果被李如洗这简短有力的四个字给打断了,他一时惊呆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洗?你在说什么?”
    李如洗抬头直视他眼睛,面带微笑:“陈琢理,我想离婚。”
    陈琢理还是不可置信,他盯了妻子半晌,最后自己缓缓坐下,仍然一副受惊的样子,还伸手摸了摸李如洗的额头,看她是不是发烧了神智不清……
    李如洗微微躲开他的手,说:“别试了,我很好,很正常,也很理智。”
    余光看到护工大姐已经站起来,一脸兴奋地站在门口听着,一副要出去不出去的样子,大概打算在他们让她出去时第一时间表示“我正准备回避呢”。
    李如洗笑了笑,说:“大姐,你先出去吧。”
    护工大姐耸耸肩,走了出去,还帮他们关上了门。
    这个举动大概让陈琢理充分意识到了李如洗是认真的,他定了定神,说:“如洗,你怎么会……?是生我妈的气吗?我已经跟她说好了,过一阵子她就回去,最多……半个月吧。”
    李如洗笑着说:“你看,我昨天已经跟你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要半个月才能让她回去……陈琢理,你知道,我的生命不长了,分分秒秒都很珍贵,现在却要浪费半个月时间跟你妈生气……”
    陈琢理很愧疚:“对不起,但是如洗,你也替我想想,我让她来的,又这么匆匆让她回去,我成什么人了?”
    “哦,你是想用我临终前的珍贵时光……成全你的孝子形象?”李如洗并不动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陈琢理尴尬极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过了,你不愿见她,要不我就把她带到我那新房住几天,就说……就说买主要收房,得做点准备。”
    李如洗摇了摇头:“陈琢理,你太想息事宁人了。这件事……你妈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还会找我。对她来说,这笔钱太多了,她很在意。”
    “所以,我觉得我们离婚是比较能一了百了的。反正,咱们婚姻生活也谈不上幸福……”她又加了一句:“你放心,这件事可以秘密进行,不会告诉你单位同事,你也不会背上抛弃绝症妻子的骂名。”
    “我不是在乎这个,”陈琢理很难过的样子,柔声说,“如洗,我不愿意离婚,我想做你的丈夫,直到死亡将你我分开……”说着,眼中就有了水光,声音也哽咽了。
    “我们的感情早已破裂了。”李如洗淡淡说,“别这么情圣状。”
    “那是你!”陈琢理痛苦而激动地指责:“是你不爱我了!可我,可我还爱你!你是我这辈子的挚爱,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你这么爱我,又为我做什么了呢?”李如洗微微有些疲惫,“把你妈招来烦扰我?陈琢理,真的,你妈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噗噗,虽然你答应我了,我死后让我父母照顾他,你就近居住,经常陪伴……但是我已经预见到你妈会从中作梗了。”
    “可离婚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啊。”陈琢理说,毕竟都是法律专业人士。“就算咱们离婚,如果你不在了,孩子的监护权也属于我,而非你父母啊!”
    “你妈又未必知道,”李如洗说,“咱们离婚,另外你写一份申明,说自愿在我去世后,把噗噗的抚养权和监护权交付给我父母,虽然这申明没什么法律效应,但是你爸妈不懂……只要你还记得我的遗愿,不违背你的诺言,就没什么问题了。”
    她微微仰头,淡淡微笑,却带着凛冽和一分凄然:“我总能最后相信你一次吧?”
    陈琢理看着她的笑容,仿佛已经开在秋风深处的一朵红色木槿,转眼要凋零,却依然倔强,不由心中大恸,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我答应你。”
    第53章 告状
    陈琢理握着她的手说:“我答应你。”
    说完之后却似乎有些后悔,抓着她的手不放,满眼痛苦和不舍。
    他提要求说:“但是,不能是真的离婚。”
    李如洗询问地看着他,想弄清楚他的条件。
    “我可以跟你办离婚手续,把财产分割做好,你要的关于噗噗的抚养权监护权问题的申明我也可以写,但这只是法律层面的,是为了应对以后的事……咱么事实上必须还是夫妻,和以前一样。”
    “以前……”李如洗自嘲地笑,“我们现在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陈琢理深深注视着她:“我要以丈夫的身份陪着你,一直到最后,我们仍然住在一起,一起照顾噗噗,依然是他的爸爸妈妈……就这些要求。”
    李如洗摇摇头:“过几个月,房子要交给买主,我和噗噗去住那套小学区房,到时候可能我爸妈也就过来了,人太多,不方便,到了那时候你还是去住你那套吧。但是咱们离婚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不相干的人,除了我们俩和双方父母不会有别人知道,你单位的人更不会知道,可以装作和以前一样。”
    陈琢理低下头,额前的黑发垂下,微微挡住了眼睛。
    遇到让他难以决断的事,或觉得受伤时,他总是这样。
    在她的少女时光,爱着他的时候,曾经觉得他这样非常美非常动人,有一种欲言又止,似浓还远的感觉。
    现在他已不是少年,更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了,看到熟悉的动作,她不过觉得惆怅。
    对彼此,也对时光的惆怅。
    “别这样,”李如洗并不看他,她微微带着笑容看着窗外的夕阳光芒最后一丝收到了远处高楼的背后,离开了窗外那些竭力争取阳光的绿树的叶片,然后她缓缓开口说,“……好像我要抛弃你似的。如今的我,不过是坐在那辆列车上,下一站就要下了,数着时间……即使不和你同座了,也不过是在做着下车的准备……”
    如果,不是在准备下车就好了。
    如果,能一直像儿时郊游一样,觉得车行前路还有无尽风光就好了。
    那时候的阳光灿烂如金子,随便一场风,也会当成风云际会,天空中每一片变幻的云,背后好像都有一条飞龙在天。
    说着,自己都感慨起来。
    陈琢理的脸埋入自己的双手,肩膀颤抖,抑制不住的啜泣声逸出指缝,等抬起脸来时,货真价实的泪流满面。
    他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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