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约定七日之后斗纸, 白准就只有一天把自己关在屋中,写符上香, 余下的日期, 他还是那个身娇肉贵的白七爷。
    一会要吃广式茶粿,一会要吃宁波汤团,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好不逍遥自在。
    直到第七天,白准天还没亮就醒了,纸仆替他穿衣抬他坐上轮椅。
    霍震烨睁开眼,就见他对着镜子系扣,一看外面天还没亮问他:“这么早?”
    “上香自然要趁早。”
    霍震烨还未清醒:“去哪儿上香?”
    “城隍庙。”白准裹上大衣,推开窗户,用竹条敲敲床,“赶紧起来,开车送我。”
    霍震烨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都清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送白准去城隍庙。
    大火几乎把整间庙宇都烧毁了,连两殿神像也未能幸免,只有原来立在大殿前的青铜香炉还原样保存着。
    这只青铜炉自立庙那天起就一直立在城隍大殿前。
    庙中失火,香炉被火灼得滚烫,等热气消散,才被人搬到库房存放起来,动土仪式那天又被搬到殿前空地上,商界人士,百姓工匠,都争相上香。
    天色未亮,庙宇空地上石木林立,城隍大殿还未建起,白准轮椅滚到香炉前,双手合香参拜,将长香插入炉内,闭眼默默等待。
    头顶倏地一丝光束照下,白准在梦中睁开眼睛,就见空地上一痤大殿拔地而起,银烛金炉,光辉照夜。
    白准从轮椅上站起来走到殿门前,就在殿前下拜,前额贴住庙门,整个身体都被神光笼罩。
    殿中神像高耸入云,白准目光望去只能看见神台,他在心中祝祷。
    须臾,从殿内飘出一道红光。
    白准摊开的手掌心上印下一道赤红色的城隍令。
    霍震烨也上了柱香,在白准身后站了一会儿,看他闭眼凝神,并不打扰白准,天边云散日出,道道霞光从云层中透出。
    霍震烨眼前一花,好像从光影中看见眼前空地建起一座大殿,等他想细看时,空地又还是空地。
    只有长香的香烟袅袅升入霞光中。
    白准睁开眼睛,他方才还畏冷,裹着毛皮大衣,还冻得脸色苍白。
    突然间脸上就多了层血色,薄唇淡红,白准觉得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他掌心传递全身,没一会儿就闷出汗来。
    他解开领扣,呼出一团热气,对霍震烨说:“走吧。”
    霍震烨推着他离开,走到庙门前转身回望,就见晨曦浮动的雾气中,有一座光线搭建起殿门殿梁。
    他一时恍然,白准扭头望他,见他神色肃穆,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又说一声:“走吧。”
    霍震烨坐上车才问:“咱们就这么去斗纸?”
    他伸头看看后车,连阿秀都没带,车上就只有一只陶土坛子,陶土坛子上站着黄雀阿啾。
    天都亮了,禇芸不敢从坛子里钻出来。
    “就不带点纸兵纸将什么的?”一只纸鸟能管什么用,纸扎张飞傻虽然傻一些,但他威武勇猛,丈八蛇矛武起来虎虎生风。
    岳将军就更了不起,它是纸人里麻将赢得最多的。
    除了纸扎的诸葛孔明能赢它之外,白公馆里的其余的纸人,还没有能从它手里赢筹码的。
    “不用。”
    霍震烨反而松了口气,不用纸人也好。
    车开到南郊时天已经亮了,白准坐在车上,摸出一把细竹签交给霍震烨,又从袖中取出张纸来:“按上面的图,把竹签插进土里。”
    霍震烨伸手接过,原来不用纸人的意思,是反正有人能差遣。
    他下车找到那中元节白准赈济百鬼立的香土堆,在土堆四周用将竹签插在土里。
    直到天将黄昏,才听见远处传来吹鼓打锣的声音。
    霍震烨凝神细听:“有人出殡?”
    黄雀飞出车窗,飞到送葬的队伍前,纸马纸幡纸车纸棺,浩浩荡荡从路的尽头走来,人人披麻戴孝,漫天都是雪白纸钱。
    夕阳将纸钱镀成火色,飘飘荡荡落在白准脚下。
    “嗬,”霍震烨一手叉腰,看着送葬队伍走来,他一眼就看出来,夕阳下影子生动的是活人,僵直不动的是纸人。
    这个白阳,还挺爱讲究排场。
    搞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替全家出殡呢。
    黑衣女走在队伍中间,她小心翼翼守着队伍中的红棺,吹吹打打走到厉鬼坛前,纸马纸幡停住不动。
    那些抬棺的人孝衣中穿着一关道的道服,放下纸棺纸马,离开南郊。
    白阳坐在纸扎的车里,车轮车厢全是纸竹造的,可这一路上都没被人看出破绽。
    他看白准身边只有霍震烨,什么纸扎也没带,眯起眼问:“你的纸扎呢?”
    “没有。”
    白阳背手长笑:“你莫不是怕了?”
    落日掉到山林后,天一时阴暗下来,这里本来就是郊野,四下无人,只有浓林密树,风卷长草不断传出沙沙声。
    “那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他身后连绵的队伍中,腾空飞起一条纸龙,黄龙鳞爪翻飞,巨口一张,仿佛对天龙吟,振得密林中鸟雀飞腾,甩着龙尾猛然向白准扑来。
    白阳技艺不俗,就连霍震烨看了都是一滞。
    偏偏白准坐在轮椅上不动,一直等到纸扎黄龙飞到他面前,血盆大口在白准头顶张开,似乎要一口将霍白二人吞吃入腹。
    霍震烨从口袋里摸出小银盒,打火机加浓酒精,点燃了扔进龙肚子里,把黄龙烧成焦龙。
    白准皱眉,不满的扫他一眼:“不用你。”
    说着手掌抬起,纸龙面前立起一道光壁,城隍令在他掌心熠熠生光,龙头猛然撞上,龙脑袋撞坏半边。
    龙鳞层层飞脱出去,纸开骨裂,竹骨散架,被朔风吹散。
    白阳大为得意的纸扎巨龙,竟然就这么碎成了灰,他隔开几步,看不清白准掌心的城隍令,还以为他是用了朱砂硫磺。
    “你敢耍诈?”说着又派出金童玉女纸人纸马。
    “你一个纸人,若非用了师父的骨,怎么能扎出这有灵性的东西。”
    白准抖一抖膝上的龙鳞,他不耐烦了,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只锦袋,自锦袋中倒出五枚金钱。
    竹签串过钱孔,“叮叮”几声轻响,落在厉鬼坛前,五星少了两星,依旧排成七星压棺的形状。
    白阳大惊失色,他新夺的人皮簇簇颤抖,这回声音不再刻意从嘴巴里发出,从他胸膛中发出:“只有五星,还伤不了我。”
    他话虽这么说,但手不自觉抬起,按住胸膛。
    眼中黑珠疯狂转动,白准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没有人知道他偷走了白琪的骨!
    这念头一动,身体就像不是他自己的,手指发颤,脚步也克制不住要走向七星的冲动。
    “只有五星当然不行。”白准伸伸手,对霍震烨说,“把你脖子上那枚给我。”
    霍震烨取下脖子上的铜钱,用这一枚当第六星。
    六星落入星位,白准点香念咒,声音随风盘旋,声声传出白阳耳中。
    “噗”一声,白阳手骨戳出皮外。
    先是白骨指节,接着是膝盖骨,最后露出胸膛,胸膛中一团绿焰闪闪烁烁。
    霍震烨这下明白了,原来白阳只不过是一团灵而已,就跟中元节时超度的那些连身形都没有的鬼魂碎片差不多。
    他连魂魄都不全,却妄想要当人。
    白阳眼看人骨就要走到白准面前,他一下从骨架中飞了出来,钻进了红棺中。
    “不要!”黑衣女一直都没有动作,她敛息静气,藏在纸人队伍中,身体一直都没离开红棺边。
    棺内“咔咔”轻响,棺盖被推开。
    “白黎”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是师兄,猜到的人都有小红花和小红包~
    城隍爷:毕竟是个疼儿子的神
    第120章 前因
    怀愫/文
    霍震烨目光一震, 眉头紧皱,他明明亲眼看见白黎抱着爱人的骨自焚成灰, 哪来的躯体?
    白准盯着棺中白黎的脸, 他指尖敲了两下竹椅扶手,低声开口:“我师兄的爱人是你害死的。”
    黑衣女人骤然转身,她先看白准, 又看白阳,跌坐在柜前。
    “你用那个女人的命,让师兄偷出□□,用他们当你的试验品。”
    白阳笑出声来,他顶着白黎的脸, 声音却无法改变:“你比你师兄要聪明多了。”
    白阳是白琪拜入七门之后,扎的第一个纸人。
    白琪也是孤儿, 他师父把他捡回去, 待他十分严酷冷漠,不仅让他服侍吃喝,开眼之后还把他一人扔在屋里。
    魑魅魍魉聚集在小院四周,有的藏在井台里, 有的藏在灶眼中,时不时冒出来吓唬白琪, 他告诉师父, 师父只说:“你要是连鬼都怕,干脆也别学了。”
    一边说一边指指门口的瞎眼乞丐:“像他一样,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小白琪就用粗竹扎了个纸偶, 陪伴自己,这只纸偶就是白阳。
    它连人型也没有,就是白纸糊出来的不倒翁,头圆身圆,点上眉毛眼睛,虽然简陋粗糙,但白琪腿把它当作玩伴,对它爱护有加。
    跟纸偶同吃同睡,直到被白琪的师父发现。
    他一脚踏破了纸偶,就算是个不倒翁,也绝不许点睛!
    他把白琪关在黑屋中,罚他磨完一百根竹子才许出来。
    那时的白阳就已经生出灵火,它还只有萤火大小,钻进小窗中,陪伴白琪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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