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沅被他哭得心都要碎了,想到小师弟受了许多苦,临沅心里难受极了。
    临清哽咽道:“师兄,师兄……”
    临沅紧紧抱着他,小时候糯米团子一样乖巧可爱的小人儿,尽管也被这个使唤去烧水那个使唤去洗衣,可依然是大家疼爱的宝贝,练习的空当,每个人都愿意抱在手里逗一逗。被大家保护着长大的临清,怎么就吃了这样多的苦呢?
    临清渐渐收了眼泪,从临沅怀里挣出来,红着眼睛一双眼睛,像雪白的兔子一样委屈。
    临沅问他:“你去了哪里?我怎么找你也找不到。”
    “我和沈少爷在陆山村落了脚,现在就住在那里。”
    临沅不用问,光是摩挲着临清粗糙的手指,就知道他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我真后悔当时没去同张少爷求情,让他留下你。”临沅咬牙道。
    临清黯然道:“你去求情,张少爷也不会听,我们这样的人,命运从来都是握在别人手里的。”
    临沅听到这话,心里一片苦涩。他们虽是琴师,可养着他们的却是张家少爷,张澜愿意把他们送给谁,他们都无力反抗。比起家宠,他们并好不到哪里去。临清之后,陆续又被送走了几个,临沅再扼腕,也左右不了半分。
    “你同我回张家,我求少爷留下你,我既重遇到你,必不会再叫你流落在外。”临沅坚决道。
    临清摇摇头,“我……我没有面目回去,没有脸见师傅……”
    “当年我没留住你,遗憾至今,今日无论如何不会再放你受苦,你跟我回去,师兄定要让少爷把你留下。”
    “我……”临清心里既感动又心酸,离开师门近两年,他对师傅、师兄师姐的想念从未减淡,日夜盼着能再见一面,有时晚上做梦都梦到从前学琴的日子,醒来时眼泪打湿了脸庞。
    可真遇到了,他却又不敢见了。
    近乡情怯。
    他怕以这副狼狈的样子再见师傅,怕他们问起他与沈絮,怕他们会看不起自己,怕他们露出同情的神色。
    他像一颗被丢弃的棋子,在外头淋了雨沾了泥,再拿回去也凑不成一幅棋了。
    临清轻轻摇头,“师兄,谢谢你的好意,临清心领了。我……不想回去……”
    “临清——”
    “但我确实要去一趟张家,既然在这里遇到师兄,便麻烦师兄带我去一趟张府,替我通报一声张少爷,沈少爷有事相求,望他顾念旧日情谊,能够见我一面。”
    临沅定定望他半晌,知他从小性格倔强,一时半会定劝不动,不如先把人哄回张家,看师傅他们能不能把临清劝住。
    临沅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张少爷。”
    一路上,临沅不断询问他的情况,临清简略跟他说了,并告诉他自己这次来的目的,临沅又感慨又难过,为小师弟这般颠沛流离心疼不已。
    到了张府,临清又有些迈不动步子,但为了沈絮的嘱托,还是咬牙同临沅进去了。
    张澜正在家中纳凉,张家做的丝绸生意,如今正是收蚕丝的时节,丝栈忙得人人只恨少生了两双手,张澜这个纨绔少爷却悠哉坐于自己庭中,喝着冰镇梅汁,手捧一卷传奇演义,好不快活。
    听得临沅求见,张澜立马扔了书奔过去。
    临沅牵着临清立在前堂,临清有些紧张,手心都出汗了,临沅却不嫌弃,依旧握着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担心。
    “临沅!”张澜一阵风似的奔过来,脸上喜气洋洋的,这位冷美人愿意主动找自己,倒还是头一回。
    跑近了,张澜止了脚步,看到临沅牵着个清秀的小公子,正在擦他头上的汗,眼里尽是温柔。张澜抿了抿嘴,有些不高兴。
    他整整衣服,慢慢踱过去,预备拿出些少爷架子来。
    “你找我?”
    临沅听到他的声音,连忙拱手恭敬道:“少爷。”
    张澜瞥了一眼临清,“这是谁?”
    临清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自己在张府好歹也呆了几年,这个主子却不认得自己。
    “少爷,这是临清,琴班的小师弟。”临沅道。
    张澜仔细想了想,似乎有那么一点印象,“你,你是被沈絮讨去的小琴师?”
    临清怔了一下,赧然道:“少爷,正是临清。”
    张澜立马抓了他的手臂,激动道:“沈絮如今在哪里?”
    临清被他的热情下了一跳,又把同临沅说过的再说了一遍。张澜越听越难过,眼眶都红了,唏嘘道:“我和墨怀也算总角之交,万没想到他竟会遭逢此难,我却些微之力都未尽到,真是罔对他一番情谊。”
    临清安慰道:“张少爷无需自责,天命所在,怨不得旁人。”
    “他如今做个教书先生,实在埋没一声才华。你这就带我去见他,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他带回来,不让他再受苦。”
    临清总算知道临沅的口吻是同谁学的了。
    “圣旨下令三不入,沈少爷如今只能在村镇落脚,张少爷的心意,临清替沈少爷先谢过了。”
    “那,那我给他弄处好点的屋宅,想到他还住着漏雨的屋子,我就难过得要哭了。”
    临清:“……”
    临清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这位张少爷哪里这样好的想象力,他明明捡着好的话说了,张澜却还能自行将沈絮想成那副凄惨模样。
    “张少爷,”临清打断他的话,怕他会越来越激动,“我这回来,便是有事相求。”
    话题回到正轨,张澜从来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一下就正色道:“什么事?”
    “沈少爷的学生里有个王姓学生,天资聪颖,今年才十二,便得了举荐参加乡试。我这回便是伴他过来赴考的,沈少爷念及我们二人在苏州城无亲无故,便让我来张府寻少爷你,望少爷念及旧日情分,能……能收留一二……”
    最后几个字,临清几乎是涨红着脸说的。
    换做平时,这样的话他一定说不出口,可如今,前头无人为他遮风挡雨,背后还有一个王子骞要靠他照拂,临清不得不咬牙低头,努力做个大人样子。
    他们盘缠实在有限,能省则省,如果张澜愿意收留,最好不过。且张府与官府结交甚好,能借机为王子骞选个老师投入门下,对王子骞来说,无异于得了日后平步青云的凭依。
    所以临清尽管觉得难堪,还是咬牙把话说出口了。
    张澜立刻道:“自然是要你们来这里住的,若不是墨怀入不了城,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把他也接来。莫说住一两天,便是要长住,我也愿意得很。”
    临清感激道:“谢谢张少爷……”
    张澜道:“说来惭愧,你叫我一声少爷,我对你却是一点主仆情分都未尽到。从前你在府里,我都没见过你,不是临沅带你过来,我定会以为这是来讹钱的骗子。”
    临清:“……”
    张澜的优点是直爽,缺点便是太过直爽。
    心里有什么话,嘴上就怎么说出来,半点不走脑子。下人听了,只得受着,那些少爷们听了,没少跟他动手,也就一个沈絮性子随和,不跟他计较。以是沈絮不见踪迹后,张澜的日子着实寂寞许多。
    “那位小举人现在何处,我派车去接他过来。”张澜道。
    “不敢劳烦少爷,我这就去带他过来。”临清道,“多谢少爷肯留我二人住下。”
    张澜道:“沈絮的家眷便是我的家眷,自当仔细照应。”
    临清:“……”
    临沅:“……”
    张澜丝毫不曾察觉二人的窘迫,扬声道:“管家,管家,备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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