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的确不知自己半夜会打冷颤,权当他真的关心自己,她便没再多言,由着他每晚将自己裹进被窝里。
    风无怀不是池玉,舅舅却说他就是池玉,只是换了个身份,性情没有多大改变。
    未变吗……
    她忽然想到池玉将岁明珵的玉簪弄碎的那晚。那是她初次见到他眼里毫不掩饰的狠戾,只睇一眼,便有毛骨悚然之感。
    只是那时她一向护他惯他,便没太当一回事,只认为他心情不好闹了脾气。
    可如今她着实看不明白这个魔帝,说他没血没肉没感情,恼怒时不留情面,蛮横时不讲道理,偏生又很维护她。
    若说她对风无怀曾经的欺瞒还抱有不小的埋怨,自从他只身到禁断崖将她救出,甚至毫不犹疑地相信她,为她怒怼凤帝赤炀二人,她心底哪里还有什么怨。
    那晚在禁断崖,他们三人的谈话,她断断续续听到了些,只是意识有些混沌,整个人半梦半醒,她便以为在做梦。
    直到醒来见到靠坐在床头的人,恍然明白自己得救了。心中涌现一丝异样滋味,蔓延至喉头,竟浅尝到淡淡的甜。
    容絮伸手覆在胸口,就是如此奇特,每每想到那日清晨睁开眼,与他落来的目光相接。他眼中似蕴着湖光水色,又柔和又清透,她心脏便不由自主地怦怦地跳。
    容絮呼出两口气,果真还没痊愈,否则也不会这般悸动又胸闷。
    “唉……”容絮惆怅地叹气:“我竟觉得大魔头好看极了,我怕是眼睛也受伤了。”
    她顿时哭丧个脸往后倒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之状。
    ***
    离开寝殿的风无怀,去了偏殿的书房,兮梦早早候在此处。
    “主上!”
    见他过来,她毕恭毕敬地行礼。待他落座,便上前斟茶。
    风无怀将茶杯接过,却只是轻轻握了握,又放下,并未饮。
    兮梦瞧他满腹心事的样子,低身问道:“不知主上有何吩咐?”
    风无怀视线一转,睨向她时,眼中已盛满怒意。
    兮梦心中一诧:主上这勃然的怒气……难不成是冲着我来的?
    她正疑惑,一道凌厉之力猛地打在她腹部。她甚至没看清他何时出的手,整个人就被打飞,后背嘭地撞在墙上,再跌落下来。
    兮梦捂着腹部,痛得呲牙吸了两口凉气,抬头望向已站起身的魔帝。
    他眼中似寒风冽冽,令她怵惕不敢直视。这便是魔帝,若要动手,决不留半点情面。
    “属下不知……”兮梦踉跄着爬起身来,抹去嘴角的血,问道:“主上为何突然打这一掌?”
    风无怀朝她走去:“此掌是帮容絮打的。”
    兮梦一听,甚是费解。
    自打魔帝将容絮接过来,她多次关切地询问她的情况,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他为何二话不说就给她重击。
    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她咬在齿间短短四个字:“属下不知!”
    “不知?”风无怀怒然道:“我便让你好好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说罢,他指间一转,变出张折叠的纸,将其甩过去。
    兮梦伸手接住,赶忙将纸打开,看到字迹,她明显愣了愣,待看完信中内容,她已面色惨白,指间发颤。
    兮梦不敢置信地摇头,双眼蓄上薄泪:“怎会……他怎会背叛我……他怎么敢背叛我!”
    最后一句,她甚至将牙根咬出了血腥味,愤怒难遏。
    “你难道不知他曾是文旦魔君手下战将?”风无怀眉梢挑出冷意,“不过伪装成风月楼的情郎,便将你的魂勾了去,忘了自己的职责,甚至分不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前些日,天帝将魔界叛徒的通报信纸拟写了一份给他,他便差白砚调查此事,如何也没料到,这事查到了兮梦养在风月楼的面首身上。
    兮梦狠狠捏紧信纸,眼中裂出恨意。
    容絮复活魔帝的消息,她一时高兴便与那人说了,却不想他竟与天帝暗中通信,欲助文旦魔君除去魔帝。
    “你若处理妥当,这事我不再追究,你也可继续留在魔宫。”风无怀沉声警告:“若是处理不当,你就在魔宫外自行了断。”
    兮梦惊恐地颤了颤眼,她猛地跪下来,叩首立誓:“属下定将他的首级取来!”
    伏地半晌未听得动静,她缓缓抬头,屋中哪里还有魔帝的身影。
    *
    风无怀心中记挂正独自留在房中的容絮,所以将事情处理完毕,便火速往回赶。
    回到寝屋,他正要推门,突然一声大喊划破静夜。
    “你哭个什么丧!我又没死!”
    他手臂一顿,贴在门板。方才是容絮的声音,她在跟谁说话?
    忽然,又传出她断续的声音。
    “好好守着,莫要出了纰漏!”
    “待我这副身子死了就回去......放心,我快死了。”
    风无怀闻言顿时一惊,果断推门而入。
    匆忙行至床边,他愣住脚步,只见小凤凰正躺在被踢开的被子上,呼呼大睡中。
    她嘴巴一张一翕呢喃着什么,没有方才那么大声,含在口中细碎不清,原来是在做梦。
    风无怀不由松了口气,方才她那句“我快死了。”宛若尖刀,扎得他浑身一颤。就连此时,心跳仍咚咚咚地节奏无序。
    他真见不得她出事......
    之前听闻容絮被凤帝重罚,对她的担忧远胜过对凤帝的愤怒。当他赶去丹穴山,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凤凰躺在地上,双腿仿佛被禁锢在地上,动弹不了。
    却才惊觉,他怕的就是她一个‘死’字。像是束缚脖颈的金刚圈,稍微施加力道,就能扼住他的呼吸。
    *
    直到容絮安稳入睡,没再说梦话,风无怀才靠坐在床头,伸手帮她将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恰发现她压在身下的几根羽毛。
    他将羽毛拾起,端详一番,眉头不禁拢起——这是新掉落的。
    她如今羽毛褪得频繁,也不知是否因为受伤过重,气血虚弱所导致的。加之新羽一直未长,身上羽毛稀稀疏疏,尤其脖颈一圈,隐约能见着白色肌肤。
    风无怀一边寻思是否要去天界找仙医帮她诊治,一边将这几根脱落的羽毛一一收好,再褪下外裳,躺在她身侧。
    *
    深夜,半梦半醒间,风无怀恍惚闻得几声呓语。
    他睁眼循声看去,只见容絮将自己抱成团,时不时哼唧几句模糊不清的话。
    又在做梦?
    他起身晃晃她,却没反应,口中依然念着什么。
    “容絮?”他轻轻推了推她身子。
    容絮仍旧未醒,像陷入无法脱身的梦中。
    没多会儿,她开始气喘吁吁:“我没有去南虞山,我不知道……不要拔我的尾翎。”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嘶哑的哭腔。
    风无怀听得眉头紧蹙,她是梦到了被拔尾翎那日的事?
    只听她又哭喊着哀求道:“我没有撒谎……求求你,祖父……”
    祖父,凤帝?
    容絮从不唤凤帝为祖父,为了求他放过自己,竟将自己素来难以启齿的称呼也叫了出来。可她终究没能逃过这劫,凤帝从不曾相信她。
    “为什么你们不信我......舅舅救我……谁来救我。”容絮已然泣不成声,哀求无法。
    风无怀再听不下去,将她抱起来,学着她曾哄着幼时的他那般,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口中小声地吟曲,慢慢摇着。
    渐渐地,容絮的身子不再紧绷,哭声也小了许多,只是仍不时地抽泣两声,呓语几句。
    风无怀犹豫稍刻,终是忍不住施法进入她梦境一探究竟。
    这个梦正是前几日容絮在丹穴山的经历——她跪在凤帝面前,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解,哀求他相信自己。可直到她哭哑了嗓子,凤帝依旧不为所动,当着族人的面,将她四根尾翎拔除。
    容絮绝望地趴在地上,眸子一片死寂。眼中映着一些族人同情怜悯的目光,更多的是一张张冷漠嘲讽的脸。尤为刺眼的,是站在赤炀身旁的赤夕瑶,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
    被丢在禁断崖的容絮,总共醒来了两次。每醒一次,便狠狠拔掉一根尾翎。
    昏迷前,她咬牙愤恨地说:“下辈子再不做凤凰!”
    *
    从容絮梦境出来的风无怀,目色凛栗,满面怒容。他将容絮抱紧了些,抿着唇一语未发。
    风无怀一遍遍安抚般地摸着她的羽毛,良久,才轻声自语:“为何不做凤凰?分明很美。”
    他尤记得初次见容絮变化真身时,骄阳下,羽毛似火般夺目,流泻灿灿金光。她昂首展翅,绚丽绽放。
    “是他们不配做凤凰......你快些好起来,我带你去观赏丹穴山血色漫天的景致,就像凤凰花铺满山头。”
    他眼中杀意汹涌而现,却是极冷极轻地说着。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风无怀都难从容絮的梦中缓过劲来。每每想起她苦苦哀求,却最终绝望的神色,都如凿心一般令他难受。
    *
    一夜噩梦的容絮,次日浑身高热,昏迷不醒。
    凤凰趋热,正常时也会较一般人的体温略高一些。但此时的容怒,身子似烤着火般地烫,仿佛随时能烧起来。
    风无怀帮她探查脉象时,不由心惊,她脉象又乱又虚,竟像游丝一般轻飘飘地悬着。
    明明这些日子她身子恢复些,尾翎的伤口也止住了血,怎会突然病倒?
    风无怀找来魔宫的医官,也是检查不出她持续高热的原因,但眼下要用药水先将体温降下来。
    待将一整碗药汁喂下去,风无怀便将她抱在怀里,施法为她肌肤降温。
    治疗三天后,容絮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但她开始变得嗜睡。
    风无怀给她喂食的神丹妙药不少,可她的状况非但没有半点起色,反而急剧变遭。有时甚至连续三日都处于昏睡的状态,清醒时刻也至多不过半柱香时间。
    看着怀中病怏怏的凤凰,风无怀不禁想到那晚她的梦语:“我快死了。”
    好似预感着什么……而她这气若游丝的样子,更似飘飘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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