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刹那间打破了安详与宁静。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此时两人已经互换,秦景阳下意识要站起身,却被楚清音在下面不动声色地按住,自己则开口问道:“信号是怎样的?可是能判断是哪个边镇传来的警报?”
    西北传信不易,因此早在当年划立沧北都护府时,高皇帝便斥用巨资,在七个边镇与乌垒城的沿路上都布置了哨塔,一旦敌人来犯,战事告急之处便点起狼烟,由哨塔依次将消息传回乌垒城,算是在古代能达到的最快的传讯方式。后来在火药被进一步改良利用之后,哨塔的作用被进一步改良,除去传统的通报敌情有无的作用之外,也可通过焰火的间隔与长短传达一些紧要的讯息。
    “禀镇北王,讯号是从东南传来,大概是长野、平兰两镇其中的一个。”那传令兵回答,“讯号是两短一长。”
    两短一长,说明对方是小股游骑,并非大军来犯。秦景阳闻言心下稍安,但很快又绷紧了起来。虽说按照先前得到的情报计算,铁勒人应是最早在二月初时才能卷土重来,但既然情况有异,那便不能掉以轻心,必须严肃对待。
    “我马上点兵,去东南走一趟。”沐铁衣起身道。她走出两步,却又突然停住,神情变得难看起来。
    “铁衣,你最近不是……旧伤复发了么?”张氏是明白自己女儿的难处的,当即便担心地开口。即使是从心里将自己当成了男人,但大姨妈却并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转移,该来还是会来的。从前能出阵的只有沐铁衣一人,强撑着也是要去的,但如今却不同了。老夫人有些歉意地看了楚清音一眼,终究是没有主动开口。
    “铁衣你留下,本王去吧。”看见沐铁衣的脸色与这母女俩的眼神互动,楚清音便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当即便道。张氏并不知道她和秦景阳的秘密,在这个时候依赖于襄王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随王爷同去。”程徽见状,也起身道。虽说很想陪着青蘅一起过年,但是事急从权,楚清音身边没个人看着可不行,他是必须要去的。他带着遗憾看了沐铁衣一眼,却在对方的目光投来时立刻变作了安抚的神情,低声道:“白天便是王爷了,不用担心。”
    事情已然敲定,秦景阳自然不会再阻拦,他拉了一下楚清音的衣袖,示意她弯下腰来。“你多加小心。”他飞快地嘱咐道,“凡是遇到无法决定的事情,多询问程徽的意见。不要有太大的负担,一切有我。”
    “放心吧,好歹我也是你们三个一起教出来的高材生。”楚清音握了握他的手,“况且晚上也只是在营中待着,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出了这档子事,年夜饭自然也是没法平平静静地吃了。楚清音与程徽要回去襄王府收拾行装,秦景阳当然也没法继续安稳地坐在这里,便寻思着与两人一同走一趟,顺便再对楚清音耳提面命一番。
    他回过神来,却见那二人已经向外面走去,连忙喊道:“等等!”说着便起身要追上去。不料,许是一下子站起来得太猛了,秦景阳竟是感到一阵眩晕,连眼前都跟着发黑起来。脚下一个趔趄,好险扶住了桌子边,不然怕是要直接栽倒下去。
    “阿清!”坐在他身边的楚汐音最先发现了“妹妹”的异状,赶紧上前扶住秦景阳,“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没事……好像只是起身得快了些,有些头晕。”秦景阳搪塞道。他心中也在纳罕,楚清音的身体素质虽然算不得优等,但也不至于如此弱不禁风,她这每天一日三餐吃的东西都补充到哪儿去了?
    他只是随口一答,不料楚汐音闻言,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惊喜地睁大了双眼;但转瞬间她的神情又化为担忧,不动声色地瞥了站在门口、朝着这边看来的楚清音一眼,嘴上说道:“是临近过年,忙活得累了吧?不然今日你不必跟着大伙一同守岁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着又向楚清音道,“你们先走吧!阿清有我照顾着。”
    “……”秦景阳刚要再追上去,冷不防袖子被大姐在下面偷偷扯了一把。他疑惑地看过去,楚汐音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朝他摇了摇头。
    “郡王妃,”剩下的这些人中,张氏最先反应了过来,“王妃她,莫不是……”
    楚汐音向她点了点头。“张老夫人,可否先借一间客院,再请位郎中过来?”
    “当然,当然。”得到她的肯定答复,张氏也是面露喜色,连连应道。她又偏过头去与徐氏说了两句话,徐氏也用又惊又喜的目光看了一眼秦景阳,站起来笑着道:“郡王妃,随着我来吧。”
    “有劳。”楚汐音致谢。说罢,便像是扶着易碎品一样搀起秦景阳,跟在张氏后面,迈着小步朝后堂走去。
    “……阿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三个女人似是在短时间内达成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共识,而作为当事人,秦景阳却还是一头雾水。乖乖被带到了客房,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出言问道,“为什么要拦着我去送……景阳?”
    看着一脸懵懂的妹妹,楚汐音不由得叹了口气。“阿清。”她说,“你有多久没来月事了?”
    “……”秦景阳脸色一僵。来月事对于他来说简直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酷刑,每次结束之后他都选择将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选择性忘掉,所以楚汐音一问到这码事,他当即便卡壳了。
    “你呀!”楚汐音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指来,在秦景阳的额头点了一下,“都是成了家的人了,怎么还糊里糊涂的?这些事情不好好记着怎么能行!”
    “……这和今天的事情有关系么?”秦景阳依旧大惑不解。
    楚汐音彻底没了脾气,干脆也不告诉他了,卖关子道:“等一会儿郎中来了,你便知道了!”
    不多时,郎中便到了,后面还跟着从襄王府赶过来的赵嬷嬷。郎中将药箱放下,朝着秦景阳一拱手:“小人斗胆,请为王妃切脉。”
    都到了这份上了,那就配合着吧,且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秦景阳心想着,便将手递了过去,搁在放在桌上的软垫上。那郎中两指搭上他手腕,摸着自己那三两根稀疏的山羊胡沉吟半晌,终于笑道:“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确是喜脉无误。小人恭喜王妃!”
    确认了心中所想,楚汐音也笑逐颜开起来,对着秦景阳道:“听到了么,阿清?你要做娘亲了!”
    与她的欢欣鼓舞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当事人铁青的脸色。
    喜脉喜脉喜脉喜脉喜脉……
    你要做娘亲了你要做娘亲了你要做娘亲了你要做娘亲了你要做娘亲了……
    此时,襄王殿下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下这一个词和一句话,在速地盘旋飞舞着。活了二十七年,他从来没想到,这两个词居然有朝一日也会用到自己的身上;更是没想到,对于两人的骨肉即将来到世上的这个事实,最先知道的居然不是楚清音,而是他自己——以母亲的身份。
    事实上,对于和楚清音成婚后,这一天终将会到来一事,秦景阳在心中还是有所预料的。但是预料归预料,这种事毕竟太超出他的接受底线了,又是这样突如其来地发生了,他发现自己很难在第一时间、发自心底地表示出欣喜的回应来。
    “阿清?”楚汐音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妹妹的异常情绪,心中一紧,连忙唤道。普通的女子听说自己有孕在身,大抵跳不出喜悦、吃惊、担忧等种种情绪,而面前这位当事人表现出来的,却是如同听说到天塌地陷了一般的难看脸色。可这对小夫妻两个不是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么,为何襄王妃听说自己怀了孩子,居然会露出这种表情?“怎么了?你不要吓姐姐!”
    “……我没事。只是……太过惊讶了,没想到会……这么早便怀上。”勉强将这句话从牙缝中挤出来,襄王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高兴一些,结果却不太尽如人意。他的笑容落在楚汐音等人眼中,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做好了偷偷打掉孩子的决心一样。
    楚汐音此时的脸色看上去已经不比秦景阳好看多少了。“你们……先下去吧。”她向郎中与赵嬷嬷说道。两人也看出了气氛不对,很知趣地没有再说什么便悄没声地退下了。
    等房门一关上,楚汐音顿时就慌了神。“阿清!”她似是想要扑到秦景阳身上,又顾忌着对方现在是双身子而不敢贸然动作,“你若是有什么委屈的,尽管说,大姐为你做主!难道襄王他对你并不好?你是受了他的胁迫,才假装出恩爱的样子?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姐姐便带着你走,荥阳王府再不济,也养得起你一口饭吃!”说着竟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无缘无故又背了黑锅,秦景阳不禁啼笑皆非,心中那股无从诉说的烦闷无措倒是消散了一些。“阿姐你先别慌。襄王对我很好,也不存在什么胁迫与假装的问题,是你多想了。”
    “真的?”楚汐音不信任地看着他。
    “真的!不然他何必要为了我大费周章,再办一次婚礼?若是他心中没有我,一早便不会宁可付出与圣上决裂的代价,也要……娶我为妻了。”
    自己夸自己用情至深,这种感觉还真是够尴尬的,不过为了挽救自己在大姐心中岌岌可危的印象,秦景阳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好在楚汐音似乎被说服了,但紧接着便又问道:“那你刚刚听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为什么不见半点高兴,反倒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这是……”看来今天不说出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理由是别想过关了,秦景阳急中生智,回答道,“阿姐你也知道,我落过两次水,身子便落下了病根,虽说来到漠北之后一直在调养,但也仅仅是刚有了些起色。先前你问我月事何时来的,我答不上来,也是因为它从不准确。怀了孩子固然是件喜事,但我听人说前几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若是这孩子一不小心没了,该怎么办?再更严重些,若是因为小产而伤了身体,导致今后都不能生育了……我不敢再想下去。”
    还好从前赵嬷嬷的备产讲座没白听,这一通组织起来还挺条理清晰的。将这些羞耻度爆棚的话一股脑说出口,秦景阳的心中已经陷入了彻底的自暴自弃。再没有什么是能打倒本王的了,呵呵。他生无可恋地想。
    或许是因为这些话真的不是一般人能讲出来的,楚汐音一下子就被说服了,脸上瞬间换了一副怜惜的神色:“我的傻妹妹,哪有刚怀上孩子就开始担心这个的?你若是抑郁不振,对孩子也有害处。确实这个孩子来得早了些,但只要你小心养胎,各方面都注意着些,想要小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姐姐虽不能在这儿长久陪着你,但张老夫人与徐、刘两位夫人都是生育过的,自然有经验,你听他们的总不会错。”
    “阿姐说的是。”秦景阳强笑道,“是我想太多了。”
    “先前我要襄王与程长史先走,就是怕他听见你怀了孩子,心神不属,耽误了正事。”楚汐音拍了拍他的手,“你可要打起精神,等他回来,还要给他一个惊喜呢。”
    这个惊喜,本王已经先于王妃一步收到了,秦景阳想。面上点了点头,道:“我晓得。阿姐,先让我……静一会儿,你回去前堂与大家用饭吧。”
    楚汐音似是还有些不放心他一个人,咬着唇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道:“好。我请赵嬷嬷在外间候着,你若是有事便唤她,知道了吗?”
    “嗯。”
    楚汐音离开了。秦景阳坐在床上,望着挂起帐幔的鎏金带钩发呆了半晌,这才复又低下头去,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这里居然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在强行克服了“本王有孕在身”这个心理障碍之后,再想到这件事,秦景阳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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