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三娘甩开不留行的手,堆了笑道,“哎呀,宋大人,宋师爷你们终于回来了。”她拉了陆酒冷往屋内走,“把店关了,我们借一步说话。”
    不留行摸摸手上还残留着的滑腻感觉,有几分失望地想着今天的运气还是不够好。
    厉三娘领着陆酒冷和苏慕华进了内堂,让人上了茶,“二位爷,这几日不声不响去了哪。龙涛都放出话来,是他把你们逼走的。”
    苏慕华衣袍沾尘,面上微带倦意,闻言在灯下笑道,“哦?他还嫌受的教训不够?”
    厉三娘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龙涛为人剁了一只手,他又在这个时候放话是他逼走你们的,莫非是你们剁了他的那只爪子?”
    苏慕华道,“三娘知道就行了,行走江湖,还是给人留几分面子。”
    厉三娘哈哈一笑,道,“痛快!这龙涛练外家功夫,平日对他这爪子可爱惜着呢,每日睡觉都要二八少女用胸口为他养着。就为这,天盟每年为他抢了多少良家女子。如今断了,真是报应。对了,二位这几日跑哪去了,贺主簿都快急死了。”
    陆酒冷笑了笑,问,“三娘,这几日我们不在,城中没出什么事吧。”
    “听说那个礼部的什么叶大人来了趟,听说二位失了踪,安了个潜逃的名头已经上了折子,要另行委派。贺主簿豁出老脸,动用了他的人脉,硬是将那道折子拖在了内阁。但若二位再不回来,只怕也拖不了几日。”
    陆酒冷道,“我和小苏进沙漠查探了沙匪的动向,这才赶回来。”
    厉三娘讶异道,“沙匪?”
    陆酒冷道,“不怕说与三娘知道,我们探听到沙匪要突袭雁北。”
    他们二人仗着轻功了得,先是坠着那些沙匪带路,再于沙漠之中借了星光辨明了方向,才赶到前头。
    普通行军,前哨、探查、布阵、扎营、后军、粮草...路程快不了。但沙匪都是轻骑,粮食辎重也负于马背,比寻常行军快了不少,算来他们也就能比沙匪领先个一两日。
    苏慕华拉过不留行低语了几句,道,“烦劳少侠帮我们去趟县衙,让贺主簿连夜上书,将这些话呈了邸报。”
    不留行平生偷鸡摸狗干得多,这声少侠也觉得新鲜有趣,笑呵呵地走了。
    当日他们伤了龙涛离开,因为陆酒冷不是正经的官,也不记得唱上一出挂冠留印,如今回来倒也名正言顺。
    苏慕华顿了顿,又接着问,“如今这城中镇守可还是孙晟?”
    厉三娘道,“正是。”
    陆酒冷向厉三娘道,“我二人在沙漠中疾行数日,颇为困倦。想向三娘打个秋风,借三娘的地方略作休整,待到丑时我们便前去拜访孙晟。”
    厉三娘道,“宋大人说哪里话,三娘虽是一介女流,但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也是懂的。”
    她吩咐人去备下浴桶,不留行跑了趟县衙,送了信,顺手为二人带回两身衣物。
    苏慕华泡在澡桶里,想着上回初入雁北,与这人泡澡之事,不觉一笑,“天下第一的杀手,穷得两袖清风。宋大人,你的钱呢?”
    陆酒冷趴在桶沿,看着对面。
    厉三娘此番多事,刚好这个时辰也没有客人,给二人开了最好的两间。
    二人之间隔了个纸糊绘四季花卉的屏风,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光影。
    陆酒冷可以看见青年修长的身躯靠在木桶的边沿,长长的发垂落在桶沿,脖颈微仰起,发尾几乎着地。头发显然已经洗过了,滴滴水珠淌落,如那夜凝在发肤之上的汗珠。
    陆酒冷笑道,“我的钱都藏在一处佛堂了,待红尘事了,便去江南造间金屋,到时小苏可愿为我金屋藏娇?”
    苏慕华懒洋洋地笑骂,“滚。”
    地底的那一夜绚烂浓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人不让他讨厌,便没有了计较的心思。苏慕华不知道自己待这个人到底有几分心思,以他的骄傲,若全无真心,自然不许人如此待他。他也不想计较陆酒冷对他到底是逢场作戏,还是真的有几分情。
    枕上席间话说多了,说的时候连自己都信了。但红尘翻覆之间若真拿了那些年少轻狂,一个字一个字拗了铜板计较,未免好笑。至于什么江南同游,此生不负,对于一个命不过数十日的人,统统都是放屁。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真要生生死死随人愿,便该下一世投胎个大富大贵,无病无灾,三妻四妾,无心无肺...
    三鼓已过,营地之间寂无人声,偶尔有几个携了刀剑的人于树下梭巡而过。孙晟的夜间守卫外松内紧,明哨为动岗,暗处另有人站桩似地把守。但这样的守卫在陆酒冷和苏慕华眼里都算不了什么。
    窗上为人轻轻敲了一敲,孙晟睁开眼,身边舒青袖还在睡梦中,一张睡颜全无平日的冷漠尖刻。他伸过手去,为他盖严了被角。自从舒青袖进了他的屋子,孙晟便将他内院的守卫撤到了外院。舒青袖如今肯留在他身边已是难得,他于情|事一途面薄,心中多少不情不愿,床笫之事孙晟便也不愿落了第三人之耳。
    内院无守卫,这夜半敲窗的又是何人?
    孙晟手中掌了一掌灯,白色的中衣外披了一件玄色的外袍,看着门外的人脸上浮现讶异之色。“宋大人?何事今夜到访?”
    陆酒冷莫名失踪的事他也知道,正是这样舒青袖的案子被搁了下来,他也松了口气。
    陆酒冷笑道,“深夜叨扰孙大人实为不得已,军情十万火急,大人可否容在下进屋详谈。”
    说话之间,舒青袖也已被惊醒,披衣而起,见了二人道,“宋大人,宋师爷,你们怎么来了?”
    心下忐忑,在想莫非是为舒小云之事。
    苏慕华含笑注视着他,“舒公子,前尘已矣,有些事是命数,不必再提。”他一句话便安了舒青袖之心,转向孙晟道,“孙将军,不请我二人进去坐坐?”
    四人在圆桌旁坐下,舒青袖为众人斟了茶。苏慕华将二人在沙漠中遇上太子和沙匪密议的事说了,又说了北燕铁骑不日叩关的事。
    孙晟越听越是心惊,沉吟道,“各位稍坐,我先将此事报与燕王。”
    他匆忙整了衣,走至案边草草提笔书了两封信。出了内院,唤来暗卫取了与燕王联络用的信鸽,携了书信放了出去。再命一名骑术了得的暗卫携了信,即刻启程去燕北关。这是传递紧急信息的双全之法,确保消息总能传达。
    孙晟自去忙碌,苏慕华坐于屋中,见舒青袖面色略带桃花道,“舒公子看上去比原来更精神了。”
    舒青袖眉眼微吊,笑道,“青袖如今做人屋中人,自己与家人的性命尽在他人一念之间。又怎敢不好吃好睡,求一个长久平安,恩爱永在。”
    苏慕华见他故作风流媚骨,默然半晌道,“孙将军待舒公子不好么?”
    舒青袖浅浅一笑,不答反问,“宋师爷的眼睛无碍了?”
    苏慕华应道,“不过片刻光明。”
    二人说着话,孙晟推门回来,舒青袖上前为他重新换了暖茶。苏慕华在旁冷眼看他这侍候人的活做得极为熟稔,心中暗暗一叹。
    孙晟一介武夫,全然不觉有异,舒青袖对他百依百顺,他便也衣来伸手。他接了舒青袖的茶,一口饮尽。递了过去,舒青袖又为他满上。
    孙晟坐于桌边道,“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若真如二位所说北燕南下,只怕燕王分不出身来援救雁北。”
    他手扶在杯子边沿,看着二人目中沉郁,似在想着什么。
    苏慕华笑道,“孙将军是在想杀了我们二人,然后率军撤出雁北吧。”
    陆酒冷在旁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孙将军,我们来之前已经连夜将沙匪袭城的消息呈了邸报,想来消息已经在上京的途中。我们可是向圣上好好夸了一番孙将军了。将军此刻杀人,想当作全然不知道此事,撤军而走...只怕也会连累燕王了。”
    原来这二人已经算好了,早绝了他的退路。
    孙晟苦笑着,放开握着杯子的手道,“雁北这座孤城全无天险可凭,易攻难守。今日丢了,明日也可再夺回来。你们要将我这支军队和雁北绑在一起,你们可知道我这支军队不过数百人,又能守住多久?兵败身死我不怕,但岂不为太子白占了便宜,证了燕王的无能。”
    苏慕华面带三分浅笑,“我不是要将军守这座城,诚如将军所说,孤城无以为凭。”
    翌日一早,母鸡还在抱窝,雁北城的街头就贴满了告示。
    白纸黑字写着宋县令要扩充军备,以佑乡里。
    简单来说一句话,宋县令要抓壮丁,谁家凡十五到五十的男丁都要去县衙备案。
    过早的一碗蛋花汤还没喝完,又一张告示贴上了街头。
    简单说来一句话,天盟编入了县衙的守备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边声画角清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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