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华目光落在他脸上。
    易六却未看他,自顾将面条下水捞了,调了味,用茶油拌好,码在海碗中递与他,“书呆子尝尝,可还入得了口?”
    苏慕华依言用筷吃了口,茶油勾出温暖的香味,滋味确实不错。易六又煮了一碗,自己端着吃。快见底的时候,抬头看苏慕华已经吃完,正看着他出神。笑道,“滋味如何?”
    苏慕华应道,“很好。”
    易六得意一笑,正待说什么,突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拉着苏慕华闪至柴垛后。不及片刻,门外传来脚步声。苏慕华凝神看去,一名绿衣女子正站在厨房中,可不正是赵琳琅那疯了的丫头,叫什么绿离的。
    女子等了片刻,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走进来的是位男子,苏慕华见他身着河间府弟子的服饰,却是一张陌生而英俊的面容。他心道,莫非撞见这二人幽会了。
    那男子走了进来,在女子面前站下足,绿离却突然抬手摔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响亮,男子尚未言语,易六脸上的神情就仿佛被惊吓到了一般,喃喃低语道,“这女子也太刁蛮了吧。”
    苏慕华见他的神情,唇角一勾,突然心情大好。
    二人藏在柴垛的暗影里,易六站在苏慕华的身后,气息与闻。
    绿离这一掌摔出,她眼中已经落下泪来。
    男子并未言语,绿离似不解气,手扬起又待击出,却为男子牢牢抓住。
    男子面容冷漠,仿佛全无半点感情,“够了,你闹脾气也该适可而止。”
    绿离眸中含泪,突然张开双臂抱住男子,她抱得如此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声音颤抖道,“齐云今天找了我去,问了我很多话,虽然我装着什么也听不懂,但,但我觉得他似乎怀疑我了,你,你带我走吧。”?
    男子冷笑一声,“你找我来便是因为这个?”
    绿离为他冷漠的神情所镇,仿佛觉得怀中抱了个冰块般,“你说过不喜欢小姐的。”
    “我确实是不喜欢她,至于你么...若非你是她的丫头,你以为我会看上你?”
    炉膛里的火光已经熄灭,连火星也未炸出半颗。
    “你...”女子眼中的光芒仿佛能灼伤人。
    男子猛然推开女子,转身离去。
    绿离以手掩面哭泣,女子的哭声如此悲切,在静夜中仿如伤禽悲鸣。她哭了片刻,忽觉有异,猛然抬头,目中转过慌乱之色。
    青衣的书生摇着折扇站在她身前不远处,正微笑着看她。
    另一名男子正靠在墙边,双手环胸,懒洋洋目光却落在书生身上。
    书生的声音很动听,他笑得如三月的春风,“绿离姑娘,现在再装未免太迟了。”
    绿离眸中含泪,脸上却露出决绝之色,“装?我为何要装?我做的便不怕认!”
    “哦?”苏慕华将手一延,“那姑娘既然愿意坦诚,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月光洒满一方小院,船老大抱着一壶酒躺在树桠间。
    树下石桌上摆了一壶酒几个酒杯。
    苏慕华举杯倒了酒,道,“绿离姑娘请。”
    赵云剑也坐于一旁,任情儿依苏慕华的吩咐去将他唤了来,那脸色仿佛人家欠了他数千两银子。
    绿离举杯饮尽,她的动作还有几分磊落之意。女子饮尽了酒,一抹唇,脸上露出了冷笑,“你们一定觉得我是一个狠毒的女子。可我一个女子的狠毒,再怎么样...又怎比得上你们这些男子的手段。赵千云杀了我父母,却将我养大,这些年我认仇人为恩人,我如何不恨?但无论怎样,赵琳琅与我一同长大,我又怎么会忍心杀她?小姐是自尽的。那日我从湖边见了那人回来,看见小姐的时候,她已经死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小姐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我去质问那个人,他也认了。”
    苏慕华自袖中抽出那方绢帕,道,“山居夏长饮茶醉,涧水清凉泊鸳鸯。这便是?”
    绿离道,“是我与他的定情之物,他的名字叫夏清,我将这句诗绣在绢帕上。”
    赵云剑眉峰一锁道,“夏清可是内堂的弟子?”
    “不错,他正是内堂寅字部的弟子。这自然不是他的真名,他也是赵千云欠下的一笔孽债,他为了向赵千云复仇,才拜入河间府。”
    苏慕华道,“绿离姑娘装着为莲花鬼吓疯,也是因为他?”
    绿离道,“不错。”
    苏慕华目光有几分迫人,“那是谁将赵琳琅的肚子剖开,取出胎儿,种上莲花?”
    绿离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低声道,“他说如此的莲花才好看。”
    赵琳琅因何自尽,也许是发现自己所托非人,也许只是一时心怀不畅,萌生了轻生的念头。
    方才这男子容貌与他在灵堂中所见之人并不十分相似,但若说到莲花之事,想来也不会有第二人,此人多半是易了容的。
    苏慕华沉吟道,“若赵琳琅是自尽,又何必多下那一道离魂蛊?”
    任情儿在旁听了良久,道,“拜月教中人养蛊人人不同,离魂蛊是唐久年独门之物,一见此蛊便知是何人下了手。”
    苏慕华道,“不错,莫非赵掌门也是因为见了此蛊,明白了是唐久年下的手,才自尽的。”
    有什么是这一方霸主宁死也要维系的秘密?
    苏慕华看向赵云剑和任情儿道,“二位可知赵掌门与拜月教有何牵扯?赵掌门可曾去过拜月教。”
    赵云剑道,“河间府与拜月教一向势不两立,据我所知家师并未与拜月教的人有何往来。听师叔说过,家师唯一踏足拜月教的大约是在二十年前,家师中了拜月教妖人的埋伏,与师叔他们失散了约莫一个月。一个月后,家师自行返回了河间府,此生都再未踏足过拜月教。对于那段日子的经历,师叔也曾问过家师,但家师一直不愿多说。”
    任情儿冷哼道,“赵大侠说得对极了,河间府与拜月教一向有你没我。二十年前,拜月教中莲花开得最好的地方便是护法的居所,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教的护法是位女子,她是唐门之人,叫作唐莲。”
    赵云剑想起那依山而建的木头寨子,奇道,“我并未见到什么莲花。”
    任情儿道,“后来唐莲辞了护法之位,不见了踪迹。在她离去之前,一把火烧尽了所种之莲。你那师傅失踪了一个月,如今为人找上门来,又是姓唐的,想来多半是...对人家女子始乱终弃了...”
    “家师清名不容人轻侮,任公子请慎言。”
    任情儿冷笑道,“怎么他做得,别人说不得?河间府好了不起!”
    他冷笑的姿容清绝,可惜如颗铜豌豆般,蒸不熟,煮不烂,好一个让人头疼的坏脾气。
    苏慕华按了按额头,也有点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应不识(二)
    “那么也是他让你将这方绢帕交于我?”
    绿离道,“不错。”
    苏慕华道,“你并未问他是为何。”
    绿离道,“三从四德本就是女子的美德,我既然决定跟着他,又何必问他许多。不过我感觉有人在暗中帮着他,他每回去见了那人回来都会特别高兴。”
    任情儿冷笑道,“那你为何现在又要出卖他?姑娘所言不尽不实吧。”
    任情儿的话毫不留情,绿离听了却并未生气,她沉默了片刻道,“不错。我并未说实话。将小姐的肚子剖开的是我...他说不想离开河间府,他还有心愿未了。小姐突然死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敢让别人知道小姐怀有身孕的事,更怕别人因此查出了他。我去找他,他和我说了莲花鬼的传说,于是我左思右想,还是动手...”
    女子眼中坠下泪来,她眼前依稀浮现那个恐怖的夜晚,她对着已无气息的女子举起了刀,那一幕鲜血淋漓,那一针一针缝合的恐惧。情义不知不觉在那鲜血的煎熬中一点点转为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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