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华将恰好二字咬得颇重。
    宋桥沉默了片刻,道,“不错,我便是见他去的。”
    “哦?不知何事,二位需要于半夜时分在树林中密会?”
    “我...与他有事商议。”
    一叶大师轻颂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宋贤侄,什么样的事若你不便当众说,可否信得过老衲。”
    宋桥唇色发白,按在剑上的手青筋浮现,“我不能说。”唐灵笑道,“道长,你既然说不出来,七八成便是那个什么用蛊的...”唐门用毒,一向不怎么看得起用蛊的拜月教。唐门和河间府同在蜀地,她与赵琳琅本就认识,气不过她为人杀害,原本习惯要说出妖人二字。但这几日与任情儿相处下来,对拜月教的人印象颇为改观,倒觉得就算用蛊的中间也未必都是坏人。唐灵顿了下道,“唐久年。”
    宋桥看着她,一字字道,“不是我。”
    苏慕华轻飘飘地道,“谁信啦。”
    一叶大师道,“宋贤侄若不肯说出因何与裴捕头相会,老衲也无法帮你。”
    “大师见谅,我实有不能说出口的苦衷。”宋桥猛然抬头看定苏慕华道,“但这位书生如何识得武当的剑穗,如何知道我的雪月刀,这岂不可疑!”
    苏慕华为他目光逼视着,却是从容一笑。
    一叶大师点头道,“宋贤侄说得有理,这位...不知如何称呼?”
    苏慕华道,“在下姓苏。”
    “哦?苏公子,我观你吐息浊重,不似会武。倒是老衲失敬了,莫非你是深藏不露?”
    苏慕华道,“在下确实无内力,大师眼光不错。”
    “哦?莫非是有人让公子来说这般话?”
    “不曾”,苏慕华向着一叶大师一礼,含笑道,“在下姓苏,草字慕华,许久不见,大师安好?”
    苏慕华说完此话,微微退后了半步,手中自袖中摸出一把折扇轻摇着。
    咔嚓,正一旁悠闲饮茶的叶温言手中握着的瓷杯裂开了一条缝。
    “穷书生你便是苏慕华?”唐灵也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慕华。同样还是那般眉眼,这书生身上此刻流露出一种上位者的从容气度,哪还有半点畏缩酸儒之相。
    陆酒冷继续吃着花生,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宋桥注视着他,“苏慕华,伤我师弟性命的人是不是你?”
    苏慕华慢悠悠地道,“一叶大师可以为证,宋大侠也看到了,我内力已失,如何能再使出挽留相醉刀了?若我真是凶手,又怎会自揭身份,更何况天底下没有人会甘愿自废武功的。”
    宋桥却重重一哼,“我与师弟遇上的那人,他手中那把刀一定是挽留相醉刀。”
    “宋兄所见不差”,苏慕华道,“说来也惭愧,苏某不才,于约莫一年前遗失了此刀。”
    随身成名兵器何等重要,所谓剑在人在,但苏慕华却道丢了这把刀。
    一年之前,江湖有传闻,苏慕华曾出现在与北燕的一战中。
    那一战竟凶险到连苏慕华都失了武功和兵刃?
    在座的武林中人虽不言语,心中多少都有些震荡。
    他们都是收了密信而来,本来信中证据让他们都对苏慕华有几分愤慨,说同仇敌忾也不为过。但此刻眼见苏慕华武功已废,有的人已经在想,若他所言不差,当年之事难道便如此作罢,这又如何对师门交待。若不作罢,真去为难一个武功已废的人,江湖道义又如何自处。
    一叶大师素来赏识苏慕华,此刻听他说再也使不出挽留相醉刀,不觉一叹道,“苏楼主,你丢失佩刀,可有人证?”
    苏慕华心中温暖,道,“不曾。”
    宋桥仰天一笑,“苏楼主,那日使挽留相醉刀的人纵然不是你本人,只怕也是你的传人。你便是武功已废,也要陷害我武当么?”
    苏慕华话锋不让,“宋大侠,我失了武功的消息若传出江湖,春风得意进宝楼便如风雨中的孤舟。我又如何会为了陷害武当,置自己的弟子于险境?”
    叶温言不曾想苏慕华竟然自蹈险境,轻轻一叹,“我曾闻前朝无相君双腿残疾,练不成上乘武功,却心计过人,无相门十年间统帅江湖武林,风头无人能敌。苏楼主虽然不会武功,春风得意进宝楼谁又敢小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求不得(一)
    河间府外的树林中,斜阳照着梢头的人身上。那人一身繁复纱衣坐在枝头,晚风吹来沙沙枝叶轻动声。
    树下站着的男子一身剑者白衣,双手环胸。
    树上的人问,“你师叔如何了?”
    树下的人答,“他醒来的时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树上的人笑了,“你师叔什么时候留胡子了?”
    树下的人一叹道,“他每为你气上一次,便要老上三岁,别说胡子,我怕他连就连头发都要白了。”
    “他有时间烦劳这个,不如下山请个风水师傅把这河间府的大门改改。”
    “有用?”
    “当然没用。”那人发出一声悠然叹息,“碰上苏慕华这个笨蛋什么都没用。”
    树上之人自然就是任情儿,树下之人当然就是赵云剑。
    赵云剑道,“小苏还在眼前,情儿你多少为他留些脸面吧”
    “为了一个宋桥,承认自己的身份,更说自己身无武功。喂,他知不知道江湖中所谓那些正派大侠,都假仁假义得很?这倒好他送上门去,结果呢,那姓叶的几句诛心之论,前朝无相君以毒药和金帛控制武林近十年,苏慕华不会武功也是祸害,这下连一叶大师都保不住他。喂...鸡翅膀给我。”
    他话音方落,一只带着香气,烤得焦黄的鸡翅膀如暗器一般向他迎面掷来。任情儿以手指一拨,持在了手中,啃了一口,滋味确实不错。
    坐在树下的男子手中翻着火上的一只烤鸡,头也不回道,“我知道。而且一叶大师只是搁置了争端,要进一步查证,他也未不信我。”
    任情儿冷笑道,“你知道,你知道还犯傻。是仗着还能使出几手武功,想扮猪吃老虎?就你现在的那几下,当猪都嫌多余。进一步查证,拖下去,你没武功的消息传出江湖究竟对谁有利,这不是拉偏架是什么?呵...这一招还不错。”
    树干猛然一晃,震得落叶纷纷,落了他满头满脸。
    任情儿凝神一看,嵌在他身旁的树干上的竟是一粒小小的花生米。
    “多谢夸奖”,答话的人坐在树下,穿着船家的粗布短打,一幅胡须拉扎的模样。与已经卸下脸上易容之物,换上一身轻软白衣的苏慕华仿佛云泥之别。可他们二人此刻坐在火边,苏慕华在火上烤着肉,陆酒冷饮着酒,却让人感觉他们本就该坐在一起。
    对于此人的身份,任情儿心中约莫有个大概,也不道破。
    陆酒冷的出手虽然只有一粒花生米,但任情儿一点也不怀疑若那粒花生米击中的是他的面门,他的鼻梁哪怕是铁做的,也只好像豆腐一般碎了。
    “情儿,我懂苏楼主的意思。”赵云剑看向苏慕华又道,“苏兄,今日之事,我倒有几分佩服你了。”
    苏慕华笑道,“苏某的名声虽然不是很好,但也不愿坐视别人用我设局,以如此残忍的手段伤了无辜的女子。”
    陆酒冷道,“不过,赵琳琅死的那日,宋桥却和我们在大江之上,这么说绿离在湖边见的那人又是谁?纵然宋桥是杀了裴是非的人,那也未必是伤赵琳琅的人。”
    赵云剑道,“如此说来,曾经出现在船上的十人都不该是凶手?”
    苏慕华道,“看来确实还该再有一人。”
    任情儿道,“莫非是叶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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