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那些一生都机关算尽习惯了尔虞我诈的人,偶尔夜静月明,心底也少不得泛起一阵倦怠。
    算计人本来也就是一件苦差事。
    在外面苦撑着是一副轰轰烈烈的样子,在里头却又是一副截然不同的苦。
    顾云听倒也没觉得自己孤苦,比起从前那孤鬼野怪似的模样,现在她身边站了那么多人,有亲朋好友,也有对手和陌路人,够热闹了,别无所求,只希望回过头来的时候,亲还是亲,友还是友,所有人都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别太出乎她的意料就已经可以了。
    “我……”顾伯爷显得有些沉默。
    事实上,他也觉得他这个父亲有些不太尽职尽责。他的确隐瞒了一些事,可顾云听会对他坦言不信任,却仍然是出于另一种意义上的信任。
    因为他是做爹的人。
    “您不必急着做出决断,这也算是投诚吧?历来投诚都是要犹豫要权衡才能做出决断的,您回答得太快,我反而没办法相信。”顾云听低低地笑了一声,打断了他,“我没死,你看起来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至少,爹是希望我活着的,对吧?可是你或多或少也应该能感觉得到,这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生死,而是有人刻意操纵的结果……我本来是连您也不想说的,可是你眼睛的伤还没好,我不忍心。”
    顾伯爷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我明白,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娘那里,你也不会告诉她么?”顾云听又问。
    “不会。”
    顾伯爷答得毫不犹豫。
    他虽不知道顾云听到底是在经营些什么,但是会和这些事牵扯上关系的,绝不是什么简单的小打小闹。
    顾伯爷原以为这些孩子们虽嘴上信誓旦旦地说着要救长平伯府,都只是随口说说的。毕竟他们年纪都还小,他又怎么会把孩子们挂在嘴边的胡闹放在心上?
    可是这一次,长平伯府将倾之时,的确是顾川言兄妹两个极力将这座大厦引回正途。反而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险些耽搁了大局。
    “不管你信是不信,但是爹会帮你们。”
    “哦,那挺好的,不如爹先告诉我,娘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顾云听扬了扬眉毛,淡笑着问。
    “……”
    这怎么说?
    一边是儿女,一边是发妻。
    就算已经从感情上倾向于前者,可是顾云听行事一向天马行空,几乎没有太多规律可循,如果将那人十数年的筹谋都和盘托出,谁知道顾云听会不会毁了那些计划?
    顾伯爷既不能确信顾云听会帮她母亲,也不希望她帮她母亲,然后变成一个为了权势名利丧心病狂的人。
    这本就是两难的事。
    顾云听也看得出父亲的纠结,没怎么在意。
    她本来也不觉得顾伯爷会把所有事都告诉她,这样的结果,正合乎情理。
    顾云听笑了一声,道:“也罢,我知不知道那些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如果您不想插手这些纷争,那么最好就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就像是驾车前行,明明几匹马拉的是同一辆车,却偏偏朝着不同的方向走。”
    那样的话,轻则马车止步不前,严重些,便是车厢被扯得四分五裂。
    顾云听点到即止,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顾伯爷当年的威名犹在,他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何等场面没见过,何等道理不清楚?还远远轮不到顾云听一个小辈来教他这些做人的道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只是身陷云深处,一时被浮云遮了眼,看不见前路罢了。
    ……
    顾伯爷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这也是没办法强求的事,但只要他置身事外不插手,顾云听便当做自己刚才没有进过这间屋子。反正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顾伯爷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搭理,这大概就是“家人”这个词与生俱来的含义。
    顾云听在这里又耽搁了一段时间,回到平鸾宫时,时辰已经不早了,不过冬日夜长天亮得晚,尽管宫廊上早已有来去匆匆的宫人开始忙碌,但寝殿那边还毫无动静。顾云听趁四下无人自寝殿后窗翻入房中,把正匆忙洗漱的阿蔷和谭姑姑吓得够呛。
    阿蔷反应快,还未见着人,一直被藏在床底的长剑便已在她手中出鞘,直至窗口。
    “……是我。”顾云听关了窗,颇有些哭笑不得。
    下属们警惕机敏应该是好事。
    然而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当成擅闯的刺客,顾云听的心情也确实有些一言难尽。
    不过被误当作刺客是早有先例,可是逼得阿蔷出剑,却还是头一回。
    顾云听因这想法愣了一下,“昨晚出事了?”
    “有刺客擅闯,意图杀人灭口,好在阿蔷机警。”谭姑姑的面色也有些难看。
    “刺客?”顾云听一怔。
    又是刺客?怎么,最近这一段时间,只要是顶着她这张脸,就会招人恨?
    她皱眉,又问,“可曾看清对方的长相?”
    “没有,天色太黑,好在他也没看见我长什么样子。”阿蔷道,“此人身法很快,轻功也不错,我怕惊动别人,所以不敢追。”
    顾云听边听她说,边坐在床边,低头果然瞧见锦被中央有一道不浅的刀痕。裂开的痕迹底下沾着一丝血迹,不过只有一点,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就很容易会将那点暗褐色与被面上的刺绣混淆在一起。
    “可有伤到?”顾云听问。
    阿蔷没想到她会先问这个,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是被刀刃蹭破一点皮,已经处理过了,没有大碍。”
    “好在对方没有在刀上涂毒,”谭姑姑大概还在想夜里的事,面有忧色,“也不知究竟是谁派来的人,竟屡次三番派人刺杀。前一阵子才刚闹过刺客,这还没过去几天光景,就又下手了!主子,如果一直这样坐以待毙,只怕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我们在明,而他们的人在暗,防不胜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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