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拟定名册,便率先要框定邀约之人的范围,挑选赴宴之人时,各种名字便都会在楚江宸眼前。
    他会去想哪些人合适、为什么合适,于是他就要这些人的家世、才能都有所考量,也就是说,所有尚未真正意义上入朝为官的青年才俊、官家小姐,楚江宸都会对他们有所了解。这样一来,就不会存在太多明珠蒙尘的事了。
    这也是京中无论勋贵家眷还是寻常臣民儿女都极度推崇观梅诗宴的原因。
    这就像是官眷之中的一场小科举,尽管受邀之人注定非富即贵,但没有受到邀请的人,他们的名字也会在楚江宸拟定名单时,给他留下些许印象。不管这印象最终究竟会不会有作用,多少也都是一次机会。
    “你既然想得明白这一点,也就该知道其实这场诗宴并没有外人所盛赞的那样风雅。它其实完全不值得你这么重视。”楚江宸低声说。
    他很高兴顾云听会这样想,或许她也逐渐开始适应在他身边生活,并为他考虑了。
    “所有人都说它是风雅,那它自然就是风雅。”顾云听笑了笑,“何况这观梅诗宴也的确能给那些公子小姐几分希望,也算是讨个选贤举能的好名声?”
    顾云听当然不是为楚江宸考虑,事实上,她只是想借这个不太正式的热闹盛宴搞点事情而已。
    太风平浪静的时候,敌不能动,她也一样不能动。
    “好名声……”
    顾云听说得有些模棱两可,但是楚江宸心里再清楚不过。
    楚江宸登基之后最大的险关,都来自于这所谓的“名声”。
    这一年里大祁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自从他登基以来,一直都颇受臣民非议。
    其实那些流言蜚语都只是无稽之谈,如果真有所谓的苍天,那失去信任的也该是先帝,与他这个新君有什么关系?
    但众人偏偏都只看眼前,知道顾川言赢下西南一战凯旋而归,流言蜚语才略收敛了一些。
    所以顾云听这样想,是为了他好。
    他不想辜负。
    楚江宸这样想着,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名单我会亲自拟定,不过朝中政务的确不少,诗宴相关的许多事,都少不得要劳烦你去打点。如果忙不过来的话,可以找太子府的老人们帮忙去办,他们都是习惯做这些的。”
    “嗯。”
    ……
    每次顾云听来的时候,楚江宸的贴身内侍都是站在内殿的门外等候,就算是倒茶,没有楚江宸的吩咐,他也是不敢进去叨扰的,却也不敢走远,以免主子有什么命令却无人回应。
    顾云听走后,他就捧着新沏好的茶进去,低眉顺耳,十分乖觉。
    内侍官们并不会什么轻功,不过他们在殿内行走时却总是没什么声响,都是刚入宫时被硬逼着苦练出来的功夫。他们大多都是小心翼翼的,毕竟伴驾如伴虎,主子高兴了,自然少不了他们的金银财帛和无上尊荣,可如果一不小心惹怒了主子,打骂都是轻的,能保住一条命,或许就该感激涕零。
    小季公公陪了楚江宸很多年,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内侍总管,长伴君王身侧。
    然而他大概可以算得上是宫里最谨慎的内侍官之一。
    尽管楚江宸脾气并不差,轻易不会打骂奴才,也绝不苛待旁人,但季公公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被他家主子认进心里的人,就都是不能称之为“人”的。
    只是过路的阿猫阿狗,又或是掌中的棋子。生也随他,死也只是他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话罢了。
    在楚江宸心里,多数人的性命都不值钱。他不会像历代暴君一般杀人取乐,是因为他觉得那些人的性命轻贱到根本不值得他动手。
    “阿季啊……”楚江宸接过茶盏,目光有些空洞。
    他只轻轻唤了一声,却并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季公公留意等了片刻,才俯身应和:“奴才在。”
    楚江宸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漫无目的地望着屋外,像是在走神,却又好像很专注。
    “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季公公小心翼翼地问。
    似乎每次允贵妃来了又走之后,陛下就会陷入这种微妙的状态。
    宫里从来都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律:知道的越多的人,命也就越薄。
    所以季公公从来都不会刻意去打听什么小道消息,就连楚江宸说给他听的,他也是主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然后都暂且先记在心里,看着主子的态度再决定这些话他是该忘记还是该记住。
    季公公惜命。
    所以允贵妃的事,他没有知道太多,所做的也无非就是上传下达而已。
    不过……
    就算没有特别去关心这些秘密,但季公公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人,知道的也难免会比别人更多一些。
    关于允贵妃,好像每次她走了之后,陛下就会与他探讨一番“金丝雀与海东青的饲养方法”?
    对此,季公公隐隐有些猜测,但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敢问。
    反正就算他不主动问这事,楚江宸也肯定忍不住要对他说,楚江宸说什么,他就听着什么,听过就忘了,这样才最安全!
    “我记得很多人都说鹰不好驯?真的养不熟么?”楚江宸一向都对季公公递话的知趣十分满意,所以许多事都只会对他提起。
    “这——奴才也不懂驯鹰。不过曾经见过民间的奇人里头有养鹰的,他们的鹰都听话得很,还像信鸽似的,能帮着送信。”季公公小心地揣测着楚江宸的心思,道。
    “可是鹰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如何能做信鸽?”
    “老人们常说,万物有灵,这鹰也是聪明的,知道谁对它们好。有时候它桀骜还是桀骜的,却也会认对它好的人。”季公公道。
    楚江宸闻言,因为这种说法而愉悦起来,笑了笑:“这倒是有点意思了。平时桀骜的鹰,在对它好的人面前就温驯得像信鸽、云雀,有意思。”
    相比较起皇后娘娘的温柔端庄,和那些曾经出现在陛下身边的那些各式各样的女人来说,陛下显然是更喜欢允贵妃的。
    只是这份喜欢也未必就是所谓的“男女情爱”。
    季公公离他近,看得在清楚不过了。
    陛下总将允贵妃比作鹰。他想驯服一只鹰,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鹰是不会被困在囚笼里的。
    被樊笼束缚的鹰,无非三种。
    一种是从小家养丧失了野性的鹰,一种是宁可玉石俱焚自绝也不愿在笼中苟活的鹰。
    而还有一种,则是伪装蛰伏,伺机而动的鹰。
    季公公心底暗忖,也跟着微笑,垂眸,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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