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聪明人解释清楚一个误会的前因后果究竟需要多久,顾云听从来都没有仔细注意过。她只有在猜测时才会事无巨细地说出来,而解释,她一向习惯了点到即止,让对方自己去琢磨。
    但是这次不同,有些人生来多疑,点到为止,只会让她们越想越多,误会就像是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顾伯爷虽有许多不知情的事,但在这个时候,倒是比顾云听自己的思路更清晰些。
    原本裴老先生替她取得名字是裴清泠,不过大概是因为年少时过分出挑,故而在京中意外小有名气,后来她义姐又以她的名字进了长平伯府,所以后来便有了新的名字,姓林。
    顾云听也是今日才知道她的全名是林与雅,雅与疋是同音,上林下疋,便是个“楚”字,也算是从一开始就向众人暗示了自己的身世。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这么一个名字,还是谐音,不知道内情的人,恐怕不经过一番解释,都不会想到那个意思上去。
    似坦诚,却也藏得深。
    “……所以是当时死的那个,不是你?”裴清泠听罢前因后果,不禁皱着眉,神色复杂地盯着那父女二人,还有些不敢置信,“当真?”
    “自然是真的,骗你做什么?”顾云听凉凉地回望过去,“我原本还以为,城外皇陵假扮白贵仪的那个女人才是我娘,信也是送给她的,倒也没想到是您,歪打正着罢了。”
    “……”
    裴清泠还有很多话想问,例如她是如何知道她手下有人扮成了白贵仪在宫中出入,又例如她为何会在宫中,可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究竟该先问哪一句才好,沉默了半晌,下意识地开口,却是一句近乎废话的确认:“所以……皇陵的事,人不是你杀的?”
    “什么?”顾云听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皇陵的哪件事。
    不过不管是哪件事,她应该——都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吧?
    “那个‘顾云听’?”裴清泠也发觉了这句话是白问的,不过既然已经出口,总不能再说“没什么”轻轻揭过,何况就算知道了顾云听还好端端地活着,她还是觉得那件事有些奇怪。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要骗你出来见面。”顾云听嗤笑了一声,挑眉反问,“不是,我有什么理由杀我自己?就算我自己清楚那个人不是真正的我,可如果我杀了她,就等于杀了自己的身份。这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么?”
    不过,裴清泠开口先问的是这件事,或许就能证明,皇陵的那件事她是真的不知情。
    “那……”
    “这是另一件事。”顾云听缓缓地说,“我今日‘请’您来,无非是为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确认您的身份,这一点,现在我已经清楚了。这第二件事……既然您的身份是贵妃,那么,那日你我在闲花宫中见面时,藏在屏风之后的人是谁?那个夜闯平鸾宫搜寻东西、被我发现之后一度对我动了杀心的人又是谁?”
    顾云听问她时,不闪不避地对视着裴清泠的双眼,仿佛在一息之间,就能将后者眼中的那些波澜尽收眼底一般。
    她语气平和,像寻常时茶余饭后的闲话家常。可裴清泠心中自知自己这些年来对这个孩子不闻不问已是亏欠,故而这些话听在她耳中,字字都成了质问。
    “……是我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也算心腹。”裴清泠这些年怕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却在知道了顾云听的状况之后,开始有些害怕面对她。
    裴清泠撇开了视线,求救似的,将目光落在了顾秦身上。可她很清楚,这些事顾秦根本就不尽知,自然不可能替她多解释什么。
    顾伯爷不是个杵在原地的木头人,触及心爱之人难得脆弱的视线,顿时心软下来,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站到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他也做不了太多,只能站在一旁帮着和稀泥,不至于让场面过于尴尬而已。
    裴清泠稍稍心安了一些,轻咳了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又补充道:“我也不知道她当时会对你动杀心,你明白的,对我来说,时机还未成熟,如果动了新皇帝的宠妃,说不定就会遭到反噬,功亏一篑。苜沉跟在我身边很多年了,事事周全,断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想来只是一时被逼急了……”
    苜沉,大概就是那个黑衣人的名字。
    裴清泠一直观察着顾云听的神色,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极了无谓又苍白的狡辩,“不过当时我们互相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本就处在对立的境地之中,或许,也是……情有可原?好在没有酿成大错。……我不信你就没有对我动过杀心。”
    她眼下是越发自然地将自己往“处于下风”的位置摆了。
    裴清泠从小到大都是要强的人,除了心中的抱负,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颜面,从不轻易向别人低头,这般显而易见的示弱,别说是对她了解不深的顾云听,就算是顾伯爷,也是头一回见。
    “没有,”除了先帝,顾云听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对谁动手让谁死,这话当然说得心安理得,“是别人的刀太钝不好借,还是他们太小气或是我这张嘴太差挑唆不动人?龙章宫与闲花宫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又何必放着在后的‘黄雀’不做,非要做那个冲锋陷阵的螳螂?”
    裴清泠:“……”
    顾秦:“……”
    撇开顾云听似乎是在嘲笑他们这一点不算,讲道理,作为亲爹和亲娘,他们是应该出言纠正孩子这种有些阴险狡诈的想法的。
    爹娘们自己的心、手都未必干净,可是总想着自己的孩子能做个清清白白的好人。
    可转念一想,他们好像确实也没这个资格?
    毕竟孩子自己在这些诡术权斗之中混得如鱼得水,不管是对她自己来说,还是对他们这个家来说,都是好事?
    “怎么了?”顾云听见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不禁摸了摸鼻子,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没得到回答,便又道,“话说回来,母亲似乎特别信任那位叫苜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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