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见多识广的老臣,这怕倒也不见得是真怕,只是表面上要做出这么一个样子来,让对方觉得他怕。
    这都是他们小半辈子摸索出来的学问,顾云听在一旁冷眼看着,倒也觉得有趣。
    松烟沉吟着,略向前迈了一步。
    她本就是楚江宸埋下的眼线,一向颇受信任。她说出来的话,很大程度上,就是供楚江宸判断的标准。
    当然,松烟对这位年轻的帝王,也是足够忠诚的。这一点,从她看对方的眼神,便足够清楚了。
    不过那都是人后的事,她作为暗线,在这种有外人的场合,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官,没机会多嘴的。
    不过,她若是不说,到了事后,就不好算账了。如果不算账,那这一回折损的也就只是沈溪雪的性命,和沈量的一点前程。
    欺君之罪么,追究与否,还是在楚江宸的一念之仁上。毕竟这里知情的人还不算多,多的都是些没什么分量的小人物,至少对楚江宸的决定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如果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很有可能,又是像上次一样,明抓暗放,又或者连抓都不抓,毕竟沈溪雪已经悬梁而死了,只要对外的口径统一成“心中悔愧难当,故而自尽身亡”,指不定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名义将此事轻轻揭过,还倒给沈家些抚恤银子。
    若要将此事闹大,便不能给他们息事宁人的机会。
    牵连的范围,自然是越宽越好。
    天赐良机,失不再得。
    顾云听又岂会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流走?
    “松烟要说什么?”顾云听低声问。
    她分明是一副小声询问不想引人注意的样子,却偏偏因为四下无人言语,而引得众人都听见了这话,将注意力转到了她们身上。
    楚江宸眉心轻蹙,勉强放缓了语气,问:“何事?”
    松烟有些迟疑,可楚江宸既然发问,她自然不敢有所隐瞒,道:“启禀陛下,今日因婉贵人小产,蒹葭宫大乱,无人主持局面,而贵妃娘娘有恙在身不宜奔波,便命奴婢来此督促宫人……故而,沈美人遇刺身亡,是奴婢疏忽所致,请陛下降罪。”
    “遇刺身亡?”楚江宸一怔。
    松烟的话,倒是可以与老太医方才的话相证。
    沈量心中一喜,略松了一口气。倘若真是有人在宫中故意行凶,那么沈溪雪欺君之事也就成了小罪,很容易就会被人遗忘,众人也会将她当成受害者了。
    他连忙道:“是了!小女虽年少糊涂,却天性乐观,并不会轻易寻死!还请陛下查明真相,莫让她无辜枉死啊!”
    没有谁会乐意背负一个欺君的罪名,只是有些人为了活可以忍,而有些人不仅不愿意忍,还要拽着别人一起死,说得好听些,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得难听些便是蠢。
    顾云听只是站在一旁看戏,既不煽风点火,也没有帮谁说句什么好话。
    她这两日也没怎么睡,眼下积着一片淤青,一双桃花眸中隐隐浮着几条血丝,又因夜里冷而受了些凉,面色也很差。
    她站在那里,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只是出于职责,走个过场罢了。
    楚江宸听松烟提到她,视线便下意识地扫过她那里,心中有些酸涩,不禁略微有些走神。
    顾云听也正好看到他,眉尾轻轻一挑,没什么表情:“陛下?”
    “哦,”楚江宸回过神来,又问松烟,“为何如此肯定是遇刺,可有证据?”
    “算不上证据确凿,但奴婢下午曾陪贵妃娘娘来探视过沈美人,她虽因婉贵人小产之事心神激荡,却并无死志,据送饭的宫人说,美人晚膳时食欲也很好,并不像是要寻死的样子。另外,今夜原本安排在此值夜的宫女,也在傍晚失踪……禁军搜查了蒹葭宫,最后发现那名宫女被弃于后院井中,眼下暂且安置在侧室里,等探查司之人前来查证。”
    松烟说着,又在楚江宸的示意下,将白天所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包括入夜后为何令禁军搜查等等,事无巨细,慌乱之后,言简意赅,条理清晰。
    倒也难怪楚江宸看重她。
    顾云听有些恍惚地想。
    她久病尚未痊愈,来的路上又吹了风,先前心里琢磨着一些事,倒还没怎么样,这会儿便有些昏沉起来,身形不自觉晃了晃,所幸被身后的谭姑姑和阿蔷等人扶住,并没有摔倒。
    楚江宸下意识想去扶,又止住了。他皱眉,尚未开口,老太医便已心领神会。
    先前也一向是他和另外几个人给顾云听看诊,对她的顽疾倒也清楚,很快便隔着帕子放下了顾云听的手腕,对楚江宸道:“陛下不必担忧,贵妃娘娘这是受了些许寒气,激起旧疾,但并无大碍,只需注意保暖便是了。”
    偏殿内倒是有暖炉,不过为了尽量保存沈溪雪的尸身,所以不宜让温度过高,四面也都开了窗散气,便更冷了。
    “去主殿说话。阿季,此处交给你,待探查司的人来,有了结果,来主殿回话。”楚江宸说着,解了斗篷抛与顾云听,也不容人反对,便率先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里恐怕也没人能明目张胆地反对他。
    沈量也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内侍官们讲究尊卑分寸,这会儿的状况,允贵妃不走,他们是不敢先走的。
    太医见楚江宸解了斗篷,都有些着急,生怕天子受寒病了,到时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治不好,怎么担待得起?
    “陛下既已吩咐,那就走吧,”顾云听随手将斗篷披在自己的那一件披风外头,不咸不淡地道,“有这担心的工夫,陛下都已经到了主殿了。”
    “……”
    话是这么说没错……
    太医们想劝些什么,但还未斟酌着该怎么说,顾云听也已经走远了。
    这后宫的妃嫔,受宠与不受宠之间的差别,果真不同。受宠的甚至比天子自己都金贵,不受宠的,就是死了,也未得他去看一眼。
    比不得。
    太医们不约而同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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