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十七岁开始在这个社会上孤身摸爬滚打至今,有时候很多事不是她不知道,而是不想说。
    但如果她想要迈出来走近他的这一步, 亘在她心头的这个问题,她总要弄明白。
    山诣青听她说完, 看着她,心里九转十八弯。
    他一直想的是, 应如是要给他的结果不外乎两种:同意,或是不同意。
    而且从始至终, 她对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让他确认自己能够得到的答案会是前者。
    但显然是他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或者应该说, 自在医院遇见她的那天起, 他就一心只想着如何能认识她,接近她, 从而追上她, 完全忘了两人和其他刚认识的普通情侣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认识她, 甚至了解她十七岁以前的所有人生轨迹, 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刚见面时,他看到应棉朵,下意识以为她已经嫁为人妻有了孩子, 心里除了钝痛就只有漫无边际的后悔,甚至还想着要去了解她的“丈夫”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对她好,她幸福,他也就算了——是他来晚了,错过了。
    可如果那人对她不好,他甚至不堪的想过,会想尽一切办法抢她过来……
    后来从她自己嘴里了解到她根本没有结婚,甚至连男朋友都没有的时候,那一刻,他除了高兴,余下所有的情绪和念头都不再有。
    甚至后来想到应棉朵可能会是自己的小孩,那种愉悦都不及知道她单身的千分之一。
    十多年的缄默,在四年前的那一夜让他找到了转折点,可最后两人还是遗憾错过。
    刚认识时,他总不能直接告诉她,你知不知道,四年前和你有过疯狂一夜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先不说会让对方怀疑自己目的不纯——虽然他目的确实不纯,但总不会在不明她态度如何时,让她有直接躲开,避不见面的机会。
    之前他想过,在两人关系稳定下来之后,会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她坦白这一切。
    可真的没有想过,在此之前,她会自己察觉出来不对。他以为他做的挺好,可刚刚她的一番话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像是在这一刻,他才真正认识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几岁时,会因为邻居小孩一句无心的话而躲起来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这些年,她经历过一些事,所以现在的她,会用这样成熟的眼光来看待发生在她自己身边的一切事和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人。
    ......
    “如果,”稍后,山诣青才看着她慢慢开口,“我告诉你,从我一开始想要认识你,比起朵朵的来历我更在乎的是你是不是单身,你会怎么想?”
    应如是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但下意识的反应,让她脱口而出:“你应该知道,假如有一天我们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不论你家里人的态度如何,我都不可能让朵朵离开我,这一点,”应如是唇微微抿了抿,音色强势,“你想都不要想。”
    山诣青意外听见这个,眉峰瞬间蹙起,“以前是有人给你说过什么混账话,对吗?”
    “谁?”他问,“你以前的追求者?”
    应如是看着山诣青脸上的表情怔了怔,回神后没有直接回他的话,只想要一个答案,“你听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山诣青压下刚刚听她那句话时,窜然而起的怒气,看着她眼睛,“朵朵是你的女儿,除了在你身边,她还能去哪儿?她哪里都不会去。”
    “那要是我已经决定以后不再生小孩呢?”应如是追着又问。
    “不生就不生,”山诣青不假思索,温声回她,“我们有朵朵就够了。”
    应如是听见,低眉笑了下,再抬眼看他时,眼里的光却不增反减,“我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
    言下之意,她觉得感情总要有时间的积累,他们认识的时间让她对他产生好感,有想要往下再走一步的可能,但完全撑不住他对她的深情。
    所以,她笃定,“山诣青,你有事瞒我。”
    山诣青第一次听到应如是叫自己的名字,再看她脸上稍淡的表情,三十来年,除了四年前回到酒店房间没看到她身影的时候让他心惊胆战到慌乱无措,眼下在摸不清她态度的这一刻,只能比之更甚。
    他沉吟片刻,看着抿唇不语的应如是,坦白,“确实有事瞒你,”又看着闻言蹙眉的她试着开口问,“我可以问问你这次来寻城是因为什么事吗?”
    应如是:“…一点私事。”
    总不能给直接给他说,我是来给医院捐几台医疗器械的吧,听起来像炫耀自己多热心一样。
    “那忙完你是不是会直接回南城?”
    “……你再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应如是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瞪人是什么时候了,“我真的会生气。”
    “……”山诣青眼睛微瑕着,“我总要知道,万一我说的事惹你生了气,到时候应该去哪里找你。”
    应如是:“……”
    还没说就想着自己生气的可能,看来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应如是嘴唇抿的更紧,还没时间再细想什么,就听见山诣青开了口:
    “四年前,你大学毕业旅行在菲律宾长滩岛——”
    山诣青话刚说到这里,应如是已经像是料想到什么,眼睛慢慢睁大,眼里都是不可思议。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自言自语的喃喃一句,“…是你。”
    紧接着抬头看他,盯着他的一双眼又问了一次,“那个男人,是你?”
    山诣青一双眸子始终凝在她脸上,就怕会错过她脸上一丁点儿的细微表情,“嗯。”
    应如是放在桌上,本来抓着杯耳的手在听到这声“嗯”时,轻轻颤了一下松开,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蜷住,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退,却在刚有动作的那一瞬间被山诣青的左手越过桌面瞬间握住,她看他眼里溢着抱歉的对她说,“我很抱歉,没有在刚开始的时候告诉你。”
    “…所以,”应如是神色复杂的看他,“你其实很早就认出来了我。”
    “那天早晨从急诊室出来的那一刻。”山诣青坦诚。
    应如是的脸上因为他的这句话瞬间浮起绯色,滚烫的感觉从脸上蔓延至脖颈儿,甚至连被他握着的手,她都觉得烫度惊人。
    也许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她是因为害羞才会如此,可只有在这一瞬像是停了心跳的应如是明白,这是自己因为得知这个事实而产生的羞愧,甚至羞耻感的原因。
    ——四年前,她应如是酒醉后一时冲动和一个陌生男人上了床,甚至为此生下了一个孩子,而四年后,自己和这个男人重逢,对方一眼认出来了自己,可她却到现在对方承认才知道真相。
    难怪,之前好几次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总是让她隐隐约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一晚的事,她隔天酒后醒来除了头疼欲裂确实什么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张半面面具后的一双眼,像惊鸿掠水一样,极漂亮。
    后来小姑娘出生,越长越大,她就越来越笃定,她的这双眼应该是随了那个陌生的男人,而不是自己。
    只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她想都没有想过,有天会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再遇见这个男人,甚至是以那样戏剧化的形式。
    ……
    应如是闭上眼,左手掌心覆眼,就觉得眼眶有渐升而起的酸涩——
    羞耻、难堪、不知所措、恍惚难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提醒她现在是在公众场合,她简直想当场哭出来。
    天知道她多少年没有掉过眼泪了。
    应如是试着挣了挣自己被山诣青握在手里的右手,在察觉对方和刚刚一样无赖的握得更紧的时候,头也没抬哑声道,“抱歉,可以给我几分钟冷静一下吗?”
    山诣青其实没想过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只是想过她会因此生气。
    看到她这样,让他甚至比看到她生气还要慌,所以在听见她的这句话后,不但没松手,反而瞬间把她的手攥的更紧,“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开诚布公的说,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或是不理解的,只要你问,我都说。”
    他最后像是妥协一样,声音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恳求”,“只要你不乱想。”
    应如是脑袋里乱成一片,低着头,胡乱点了两下。
    山诣青这才慢慢松开她的手,但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直瞧着她。
    应如是手指紧攥了下,收回来,放在桌畔。
    山诣青的耐心在她的沉默里,一点点耗尽,就在他忍不住要开口时,看到似乎找好情绪抬头看他的应如是,“有个问题,我想问清楚。”她声音稍哑,犹豫着,“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呢?”
    以现在他的所作所为来说,这和他当时的做法是相悖的,她始终没想明白这个。
    应如是搞不懂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只是稍后蓦地恍然——“还是说,你其实一开始就猜到了朵朵是你的孩子,你想要朵朵?”
    这样当时他的不告而别和重逢之后他所做的一切才有了合理的解释,不是吗?
    山诣青:“……”
    山诣青因为她前半句话确定应棉朵确实是他亲骨肉的喜悦,完全被她后半句的脑洞撕了个粉碎,他面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一言难尽,“我不知道国内八十年代的狗血电视剧剧情在美国也这么盛行。”
    “……”
    应如是虽然没太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在告诉她她刚刚好像说了什么很蠢的话一样。
    “我刚刚明明说过,在和你遇见的时候,你是不是单身对于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刚刚不是你告诉我,我只是怀疑朵朵可能会是我的孩子,其实并不确定,还有,”他停了停,“那天早晨我没走。”
    “我留了言给你,就在床头的留言簿上。”山诣青声音嘶哑,看她睫下那双从很多年前就扰他心魄的眸子,低声告诉她,“我一直以为当时你看到了。”
    可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还在写尽量九点按时发~0.0
    第23章 她向他靠近(3)
    *
    床头的留言簿?
    应如是迟疑的看他, 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记得自己那天早晨醒来,除了浑身的酸软无力在提醒她昨晚上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就只有像要要了她的命一样的头痛欲裂在折磨着她。
    后来反应迟钝的看向空荡荡的另半边床,她就想男人已经离开了。
    虽然事情发生之前,她有些醉了,可还是依稀记得是由她主动才开始的, 所以事情发生就发生了,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起身梳洗, 然后退房离开。
    她以为这是这一夜放纵的结束,直到两个月后——
    应如是看见对面的男人从穿在大衣里面的浅色衬衫口袋里, 掏出来一张泛着浅黄色、叠的很整齐的纸放到桌面,用两指抵着慢慢推向她。
    应如是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像是用要冲破胸腔的力度在跳着。
    甚至难得让她在一人面前有些露怯。
    应如是看着面前的那张纸, 没有拿,只是抬眼看山诣青问,“你说你没有离开, 可我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你。”
    所以她才以为男人和她一样, 只当那晚风流一夜。
    “我当时醒来看你睡得熟,没有要醒的迹象, 就想到附近药店去给你买点止痛药吃, ”山诣青低声解释, “凌晨的时候, 你一直嚷着头痛。”
    “……”
    谈话到此,也不知为何,应如是忽然就很想笑。
    她两手抵在额头上, 头微微垂着,就真的低低笑了两声。
    因为觉得这整件事,真的是好笑又荒唐。
    好笑的是,如果当时她再在房间里多等一会儿,没有急着退房离开,那之后所有的一切一定会有另一种发展。
    ——既然四年后他会吸引她想要进一步,那四年前的他也一定会,再者,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酒醉的迷迷糊糊时,偏偏…勾引了他。甚至就为了那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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