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朕没你想的那么下作。”萧谡的声音在冯蓁背后响起。
    冯蓁停住碰头的动作,回头就见萧谡正蹙眉看着她的额头,欲言又止。
    “冬至大典、正旦朝贺还有亲蚕礼你只要不缺礼数,朕不会再拿宜人威胁你。”萧谡道。
    “那你还是赶紧废后吧。”冯蓁气呼呼地道。
    “皇后只有死,没有废。”萧谡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宜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走进门,看到冯蓁的额头赶紧找了药箱来, “娘娘的额头是怎么了,红了一大片,这都浸血了。”
    冯蓁自己倒没主意,她皮肤细嫩,稍微碰撞或者摩擦,都瞧着比别人严重。
    宜人替冯蓁抹了药膏,扶着她到榻上休息,把冯蓁弄得哭笑不得。“行啦,我没事儿。”
    宜人白了冯蓁一眼,“娘娘以后就是要发气儿,拍桌子扔茶杯都行啊,可别再拿自己脑袋碰墙了,脸磕坏了多难看。”
    “宜人我觉得你变了,以前在宫外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大胆子。”冯蓁怒道。
    宜人想了想,“是吗?”
    冯蓁点点头。
    “奴婢倒是没注意到。”宜人自我反省道,“以后奴婢会谨小慎微的。”
    一时宜人出门传膳,先才拉她那两个小太监谄着脸顺着墙根儿跑了过来。“宜人姐姐,你没生气吧?刚才那也是杭总管让咱们俩演的,没伤着你吧?”
    其中一个小太监名唤郭得海的撑起伞遮在宜人头上,“今儿风大,可别把姐姐给吹冷了。”
    “姐姐是要去给娘娘传膳么?”另一个太监金柳笑着道,“不用姐姐跑这一趟,奴才这就去,娘娘今儿是想吃什么呢?”
    宜人刚才才被冯蓁点了两句,想了想自己好像是有些膨胀了,主要是这些小太监、小宫女因为她是皇后的贴身大宫女都上赶着献殷勤,让她有些飘飘然了。
    “不用,我正想走一走。”宜人道。
    于是两个小太监,一人打伞、一人在旁边虚扶着宜人往前走,跟伺候宫中贵人一般,恰好遇到陈女官迎面过来。
    “宜人妹妹,这是去给娘娘传膳么?”陈女官笑着上前搭话道。
    宜人点点头。
    “下午晌,我得去给娘娘送冬至大典的吉服,宜人妹妹,你看什么时辰去比较合适啊?”陈女官问,又补道:“娘娘今日心情还好吧?”
    宜人心里叹息了一声,估计是好不到哪儿去。“娘娘午睡起来比较好说话。”
    陈女官点点头,“多谢妹妹提点,那我就等娘娘午睡醒了再去。前儿在宫外见着一枚珠钗,一看就想起妹妹来了。”陈女官把一个木匣子递给宜人,“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宜人倒是不想收,可不收又怕陈女官多想,只好笑了笑。
    待宜人走后,陈女官身边的宫女道:“女官何必对宜人如此殷勤?”
    按品级,陈女官可远在宜人之上。
    “我可不想落得曾女官那样的下场。”陈女官叹道,自己死了倒没什么,把全家都给连累了,一家子都恨死了她。
    冯蓁却不知道宜人在昭阳宫外那么有牌面,因为她一直都把自己圈禁在昭阳宫中的。
    午睡后,陈蔷果然带着吉服上了昭阳宫。
    华朝尚黑,所以冯蓁的冬至吉服也是黑色的。
    五爪金龙黑色缂丝吉服。这是身份的象征,皇后也能着“龙”袍。端庄威严是够范儿了,但真称不上多好看。
    冯蓁嫌弃地看着吉服,这种衣服穿上身就老十年,花季少女活生生地穿成了老树梆子。
    冯蓁一脸不悦地任由陈女官伺候她穿吉服,这也是她不愿意当皇后的原因之一,衣服太难看了,所以说为什么历代皇后都争不过妃嫔,人靠衣装啊。
    不过人靠衣装,衣服也得靠人来撑。
    在冯蓁对着镜子嫌弃自己老了十岁的时候,陈女官也正看着她发呆。
    在华朝想做女官那是极不容易的事情,通常得是祖传才行。因为只有在祖上继承了宝贵的经验在宫里那才能混得走,一旦失败那可不是灰溜溜离开就能了事的,抄家灭族都可能,看得罪了冯皇后的曾女官的下场就知道了。
    陈女官在进宫前,问她祖母,在宫中有没有什么信条是百试不灵的?
    没想到她祖母说,还真有。就简单两个字。
    “看脸。”
    这也是为何陈女官对宜人上赶着巴结的原因。“看脸”倒不仅仅只是看谁生得美,这里面门道可多着呢,简单点儿就是要“察言观色”,有福气的能得宠的,那脸上有种特殊的光。美不美反而还是其次的。
    陈蔷以前不懂她祖母说的“有光”是个什么意思,但如今看见冯皇后,她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瞬间领悟了她祖母所谓的看脸是个什么意思。
    第115章 桃花灿(上)
    看脸是陈女官之所以上赶着巴结宜人的原因, 而杭长生身边那俩小太监巴结宜人, 那是因为他们是杭长生的徒弟,被他们师傅指点过。
    郭得海和金柳倒也问过杭长生,“师傅, 那为何咱们不直接孝顺皇后娘娘呢?”
    杭长生一人给了一脚, “因为皇后娘娘的事儿只有皇上能管。”她是得宠还是失意,都跟其他人无关, 萧谡容不得有人往冯蓁身边挤。
    但是宜人就不一样了。这灶烧好了, 受益无穷。
    冯蓁这个“失宠的皇后”能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的过日子,风平浪静下那是有许多人在“照顾”她的。她虽然看了几本宫斗书, 但对于真正的水深火热的宫廷生活却是从没体会过的。
    真当宫中的太监、宫女不敢欺负皇后么?那是太天真了。鸟笼子这种地方太过逼仄,很容易就把人给弄变态了。有些人就喜欢欺压那些高位嫔妃,位置越高,他们欺负起来越解恨, 越有劲儿,说出去的时候,也越有面子。
    比如,“她算个屁, 当年就是苏贵妃在我面前还不是乖得跟只没爪的猫一样。”
    冯蓁这一年能在宫里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其实全靠了宜人的“面子”。别的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宜人跟杭长生是对食太监宫女来着。
    却说回陈女官,她虽然没有杭长生指点,但“看脸”两个字她却时刻记在心头的。
    所以尽管冯蓁无宠,但陈女官还是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得罪这位皇后娘娘, 既然不能得罪,那奉承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谁也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变数。
    陈蔷看着身穿吉服的冯蓁,有些痴痴地道:“娘娘,好美啊。”
    镜中的冯蓁,国色天香,倾城绝世,端庄雍容,高高在上好似睥睨人间的神祗,你却不会觉得反感,只觉得她这样的人,本就该端坐云端,受万人敬仰。
    其实冯蓁此时的高冷和睥睨,不过是在睥睨这七老八十的吉服而已。
    “原来这吉服不是不好看,而是必须穿在娘娘这样的人身上才能体现出它的华美和贵价来。”陈女官真心实意地道。
    “很贵么?”冯蓁问。
    “自然,光是这缂丝,少说也得一、两年才能织得出来,娘娘这一身是皇上登基不久就吩咐织造司开始赶制的。”陈蔷道。
    不管好看不好看,反正贵就能气势压人。
    冬至大典那日,冯蓁跟牵线木偶似的被摆弄了一日,大清早天还没亮就从恩暖如春的被窝里被扒了出来,神情冰冷、眼皮半垂地坐在昭阳宫的凤位上,其实主要就是没睡醒。
    肖夫人随着命妇给冯蓁行了礼,借着叫“起”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冯蓁。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可能被废的冯皇后,如今居然依旧高居凤座,而风光无限的蒋贤妃却灰溜溜地回了柳州。
    原本说卢家女还活着的,可到现在也没个确切的消息,宫中如今一个嫔妃也没有,只有高高在上的皇后。
    肖夫人再看冯蓁,哪里有废后的影子。正正好的年华,比以前时常往蒋府跑的蓁女君,无论脸蛋还是身子都长开了许多。虽然还有些女儿态,但已经是含苞将放之姿了。
    雪白的肌肤包裹在光亮的黑缎里,像是举世奇珍一般,如上古的亘夜托着一颗耀眼星辰。
    肖夫人的心头莫名涌上一个念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得宠呢?
    冯蓁也正看着肖夫人呢,心里先把自己母亲硕儿给埋怨了一顿,这人啊总是会变的,订娃娃亲的十个有十一个最后都要出事儿。
    她倒是想找肖夫人的晦气,可是那只会显得自己这个皇后的档次低。然则不找晦气的话,似乎拿肖夫人也没什么办法,好歹是朝廷命妇,有些颜面是必须给的。
    冯蓁看着生气,索性撇开脸去。
    冬至大典之后,萧谡果然信守承诺没再找她麻烦,冯蓁的舒坦日子一直过到正旦,又被拉出来溜了一圈儿。正月十五花灯节按说她也应该和萧谡一起到五凤楼观灯的,不过她对这么不接地气的活动没什么兴趣,就一直窝在她的桃花源里,直到二月桃花开。
    生辰这日,冯蓁让宜人去御膳房要了一份米糕,自己点了一支蜡烛,默默地为自己唱了生日歌,吹蜡烛之前应当要许愿的,她迟疑了半晌,才发现心里最想要的竟然是回天朝,尽管那是个伤心地,可至少生日的时候还能找一群人出来k歌,假热闹也是热闹。
    冯蓁抱着箜篌在桃花源里不走心地弹着,本来是弹的“碧心曲”给九转玄女功顺气儿的,可等她回过神来时,指尖下流出来的却成了“蝶灵”。
    蝶灵的舞是冯蓁自己编的,蝶灵的曲也是当年的她自己谱的,别说那时候她也算是德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少年,专长那一栏上填的“谱曲”那就是她与众不同的专长,有这个当初择校的时候还帮过忙的。
    所以“蝶灵”出现在她的指尖本不该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前提是,如果她没有为萧谡跳过“蝶灵”的话。
    冯蓁回过神来时,扬起箜篌就想把它砸出去。贱不贱呢?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可值得惦记的?
    不过为了萧谡砸了自己的箜篌,岂不是更说明她还在乎他?控制不住地介意很多事儿?冯蓁不服气啊,凭什么呀,凭什么萧谡坏事儿干尽,脚底流脓,她却还是在意呢?
    冯蓁抱着她的仙桃树就又开始撞头,似乎是希望能撞出个失忆来。可惜她头太硬,最多就是撞个包。
    冯蓁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想,她的生辰怎么过得这么糟心啊?
    且不管糟心的冯蓁,宜人因为冯蓁早早地安置了,自己也想偷个懒早点儿睡。二月春风似剪刀,可那也是刀啊。
    只是宜人刚要拆头发,就听得小宫女在外头道:“宜人姐姐,睡了么?”
    “还没呢,进来吧。”宜人转过头去道。
    “宜人姐姐,郭得海和金柳来啦,像是找姐姐有事儿。”
    郭得海和金柳就是杭长生那两个小徒弟。宜人自然不敢怠慢,怎么说也是御前的人。
    宜人一走出昭阳宫的宫门,两个小太监就迎了上来,嘴巴甜甜地喊了声,“宜人姐姐。”
    “寻我有事儿?”宜人问。
    “姐姐这边走,咱们一边走一边说。”郭得海殷勤地为宜人引路。
    三人就这么走着走着便到了御花园。
    宜人“咦”了一声,“呀,这片桃林开花了。”
    “可不是么。”杭长生的声音在宜人身侧响起。“以前可没有这片桃林,是皇上登基后才让人挪种的。”
    宜人以往来御花园时,也曾见过这片桃林,但当时桃花不开,看着景色也没什么特别,所以就不怎么留心。
    然则今晚前来,这里却是千树万树桃花开,林中挂着琉璃水晶灯,将一片桃林辉映得好似一片粉彩云霞、如梦似幻的仙境一般。
    这桃树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乡野林间随处可见。但若是成了片,一旦花开,云蒸霞蔚却是葳蕤妍盛,灿烂夺目,更赛牡丹。
    都说灯下看美人别有风韵,其实灯下看花也是如此。
    宜人愣愣地望着这片张灯结彩的桃林不由叹道:“好美啊。”
    杭长生点点头,可不是么,去年也是这么点的,但却无人欣赏。
    而且花开有先后,哪能如此一齐盛放的,杭长生其实很想跟宜人絮叨絮叨,你知道为了让整片桃林能在特殊的日子全部绽放,上林署的人头发都要愁白了么?
    今年居然还是无人欣赏,别说萧谡了,就是杭长生都要跳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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