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脆响,把整个屋子里所有人的呼吸都给打断了。
    杭长生的第一反应就是“咚”地跪在了地上,他现在只后悔自己拉宜人拉得太慢,为什么还没走出门?为什么要看到皇帝被打?这还有活路吗?
    宜人也赶紧地跪在了地上。
    守在门边的黄女官只听见了“啪”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本想探头看一看的,可才伸出头就见杭长生跪在了地上,她也再不敢多看,赶紧地站直了身体,哦,不,也跟着跪了下去。这也是有眼力劲儿的。
    冯蓁的力道不大,不是手下留情,而是实在不怎么使得上力气,不仅力气不大,其实手速也不快,萧谡是完全能躲得过这一巴掌的。
    然而他没躲。
    “解气没有?”萧谡看着冯蓁问。
    冯蓁看着萧谡的脸,感觉这人脸皮真厚,她这一巴掌居然就让萧谡的脸红了红,连五指印都没有。气,怎么解得了?
    萧谡侧了侧脸,把右边递过去,意思是:打这边。
    对于这种要求,冯蓁当然不会拒绝,她可不是跟萧谡在打情骂俏。
    “啪”。
    这一次声儿可比先才那声响亮多了。萧谡的脸上也可见地起了四道红印,主要是冯蓁大拇指没怎么使上力。
    杭长生的头“砰”地一声磕到了地上,心里一个劲儿地念叨: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宜人的头也磕在地上,瑟瑟发抖。
    “就这么恨朕?”萧谡看着冯蓁的眼睛问。她的这一巴掌毫不留情,绝不是什么女人的小脾气,“为什么恨朕?”
    恨你爱得不够啊。
    这个念头瞬间涌上冯蓁的心头,难堪、无比的难堪,原来所有的纠结竟然都是为了这个原因。居然不是也因为萧谡强行……
    冯蓁感觉无比地难堪。
    萧谡让她不甘心又愤怒,对自己是瞧不起的恨,对他姑且算是求而不得的恨吧。
    冯蓁心里叫嚣着,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把绝情走到底?罗里吧嗦,拖泥带水,滚去跟你的江山xx啊!
    冯蓁往内挪了挪身子,烦躁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萧谡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冯蓁。他想不出来原因,冯蓁对他的疏远、怨恨并非是因为大婚后的“冷落”,而是从城阳长公主死之后开始的。他一度怀疑是不是那老虔婆死之前对冯蓁说了什么。
    至于他和卢柚成亲的事,萧谡并不觉得那是能导致冯蓁恨她的缘故。毕竟他没有和卢柚圆房,当夜就离开了京城,卢柚最终也就是卢姬,为了冯蓁他连“克妻”的名声都担下了。
    萧谡觉得冯蓁如果因为这件事而怨怪他,那实在是有些委屈。若真是比较起来,她和老三那些事儿,哪一桩不是在往他心上插刀子?
    他不说并不表示不介意,但是因为太介意了,所以不能说。一提恐怕就和冯蓁之间有了无可挽回的芥蒂,他既然决心娶她,那就只能前尘往事尽焚。
    冯蓁曲起双膝,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有些走神。
    第120章 逃不掉
    萧谡摆了摆手,杭长生和宜人得救似地往外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恁是没敢站起身。
    两人出得门之后对视一眼, 都是心有戚戚焉, 并达成了一个共识,今后帝后二人独处时,他们最好不要在一旁伺候。
    “幺幺,我们一定要这样么?”萧谡叹息。在他看来所有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端看人愿意不愿意罢了。
    冯蓁缓缓侧过头看向萧谡,淡淡地道:“没有什么我们, 我以为皇上与我早就达成共识了。”
    “我们达成了什么共识?”萧谡怒气上头地站起身。“这一年,这一年朕一直在等着你。”
    哈,她就知道。冯蓁扯出一丝讽刺地笑,“等我什么?等我跪舔你皇上吗?求皇上恩宠?”
    “朕从来不敢有那种奢望。朕只是在等你,想明白、看清楚, 看清楚朕对你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看清楚了呀, 皇上对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冷待我是让我反省,强迫我是抬举我,是我不识好歹, 水性杨花。”冯蓁这话说得一丝火气也没有,反而说得还挺谦卑的。
    萧谡反手将桌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朕是在强迫你么?!”
    严格说来还真不是, 冯蓁也就花拳绣腿地略略抵抗了一下就被龙息给贿赂了。以至于,萧谡以为,冯蓁早就软化了,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闹着别扭的欲迎还拒,是他自己浪费了太多的好时光。
    冯蓁抬头看着萧谡,忽然觉得跟他交流很是困难。事实上,木已成舟又有什么值得争辩的呢?算了吧,反正她也要薅羊毛的。
    所以她耸了耸肩,“皇上说不是就不是吧。今后皇上让我往东我就不往西,皇上想宠幸我,我就洗干净了等着皇上,行吗?”
    萧谡为之气结。
    两人谁也不肯再说话,显然“床尾和”对太熙帝后而言并不适用。
    良久后,萧谡才低声道:“幺幺,我不知道我是哪里错了,但你这般恨我,我想一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
    原因说出来好像不是什么难事,张嘴就行,但有些话说出来就一文不值了,反而滑稽可笑。然则于他人的滑稽,对她却是刻骨的怨恨。
    “皇上,就不能放过我么?”泪滴从冯蓁的眼角滑落,她何尝不觉得累,为什么萧谡偏偏要折腾,她其实只想窝在昭阳宫蹭点儿羊毛罢了。
    萧谡很是无力,他实在是不明白跟冯蓁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走到如今这地步。
    杭长生战战兢兢地在门外道:“皇上,廖御史在前殿求见。”
    萧谡原是政事处理的间隙回内殿的,那位廖御史也是他宣见的,还叫人立即出宫传的旨,不容有任何迟缓,所以杭长生才壮着胆子来禀的。
    “朕没办法放了你,也不想放了你。”萧谡看着冯蓁道,就跟没听到杭长生的禀报一般。就算萧谡不知道他和冯蓁的问题出在哪儿,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要是不主动,是绝对等不到冯蓁回心转意的。
    冯蓁低头不语。
    萧谡瞪了半晌,垂下眼皮道:“朕去前面了,让宜人进来伺候你梳洗,你昏睡了整整七日,手脚可能会有些无力,需要走动走动。宇文涛待会儿会进来给你把脉。”
    冯蓁自然也没有回应。
    萧谡走出门,径直往前殿去。杭长生差点儿没吓晕过去,小跑着跟了上去,逼得自己去哪壶不开提哪壶,“皇上,您脸上,嗯,脸上……”手指印还没消呐。
    萧谡停住脚,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
    所以这日萧谡破天荒地敷了粉。这却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而且极其寻常。华朝的士大夫敷粉者十之五、六,尚美的风气承继前朝而来。
    杭长生心里想的是,但愿皇帝就敷这一次,要不然……他真的怕被杀了灭口。
    不过一个太监被灭口事小,太仆蒋家的覆没那才是这个春天上京城的大事。
    平阳长公主领着何敬还有冯华进了宫。
    何敬是蒋家的三儿媳妇,冯华则是蒋盛也就是五哥儿的母亲。即便是和离了,蒋家的事儿她也不能不管。
    平阳长公主的面子,萧谡还是给了的。何敬乃是儿媳,生的又是女儿,萧谡的意思是,只要她跟蒋三郎和离,自然就摘了出来。
    然则冯华的儿子那却是蒋氏血脉。
    萧谡冷冷地看着底下头都磕破了的冯华,“幺幺身体不适,你与她还是不见的好。”
    “皇上,都是罪妇该死。求皇上开恩,这一次罪妇定然再不说任何冒犯皇后娘娘的话。”冯华哭求道。
    “上一次你该冒犯的都冒犯完了。”萧谡道,“蒋家的人朕都不喜欢,还是死了的好。”
    冯华背脊一凉,完全没想到萧谡会说出这样的话。难怪那些御史会肆无忌惮地攻击蒋家,原来这不过是体察上意。
    “你以为当初蒋琮和你做的事儿,就那么不了了之了?”萧谡淡淡地道。
    冯华匍匐在地上,肩膀抖得厉害。
    “之所以把你摘出来,你得感激幺幺。”萧谡缓缓地道。
    冯华一时不能明白,什么叫把她摘出来,到后来浑浑噩噩走出宫时,被风一吹她才想明白。
    为什么蒋家整个覆灭,连女眷都不得幸免,而蒋家二房,也就是曾经的蒋贤妃那一脉却毫发无伤。
    是皇帝顾念旧情?一个没有承过宠的嫔妃,皇帝能有什么旧情?冯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皇帝这一招用的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肖氏对她不留一丝情面的打压,那都是从蒋贤妃省亲之后开始的。因为蒋贤妃要封后,所以是容不得她这个冯皇后的阿姐的。她与蒋琮和离那也是迫不得已,过不下去而为之。
    蒋家就像只老鼠一般,被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容不得他们简简单单地去死。
    “阿华,皇上怎么说啊?皇后娘娘替你求情了么?”戚容关切地问道。
    翁媪看着一脸死灰的冯华,不由叹了口气。
    冯华摇了摇头,眼泪随着这个动作而飞出,“五哥儿,五哥儿他是必须要死的。”冯华疯癫地大笑了起来。
    她剜了冯蓁的心,所以皇帝就要剜走她的心。
    那天皇帝对她说,把幺幺的心救回来,可笑啊,她没有真正听懂。她的耳边还停留着那句皇帝说的话。
    “从蒋家那件事后,幺幺就再也不信任何人了。”
    不信任何人是连皇帝也包括在内了呀!冯华这才意识到,她犯了什么错。
    帝后大婚后一直未曾圆房,他们是为什么失和,由不得冯华不去深想。
    那日她难产,后来她听说冯蓁当时跑去了皇帝的潜邸,当是去求皇帝救她的。所以那时候冯蓁和皇帝就已经有情了,后来冯蓁给她送去的药当然也是皇帝给她的。
    她们姐妹相处那么久,冯蓁的什么她都清楚,她的药从哪儿来?后来救五哥儿的药又是从哪儿来?只有皇帝才有这本事拿到那样特殊的药啊。
    所以帝后是在她难产之后失和的,是因为怀疑冯蓁和蒋琮有私情么?冯华摇了摇头,她没有那么大的脸,有萧谡在前,冯蓁怎么可能跟蒋琮有染?
    那么就是因为皇帝娶了卢柚!
    冯华如今几乎能肯定,就是这件事了。想想冯蓁的性子,她怎么受得了萧谡娶别人,哪怕是万般无奈也不行。她从小就对那种三妻四妾之人嗤之以鼻,之所有对佟季离另眼相看也是因为佟季离娶妻后从未纳妾。
    皇帝另娶,先帝又将冯蓁指婚给了晋王。
    冯华的脑子里闪过冯蓁和晋王的亲昵,以及皇帝回京后日日往长公主府去吊唁的身影……
    卢柚死得突然,又莫名其妙从正儿八经的太子妃沦落成了卢姬,这样的人皇帝会为她遣散姬妾么?自然不会。那是为了谁不就显而易见了么?
    后来冯蓁都已经指给了晋王,帝后已经失和,她去求冯蓁救五哥儿,冯蓁也依旧拿到了药。所以皇帝心里的人一直都是她,所以那日晋王宫变才会将冯蓁带入禁宫。
    想明白这些后,冯华就知道,当时冯蓁受伤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晋王殉情,而是晋王拿冯蓁要挟皇帝。
    以前所有想不通的事情,想不起的事情如今都串了起来。
    帝后大婚之后并未圆房,冯华也听肖夫人提过,那是谢淑妃讲出来笑话皇后的。再然后皇帝就将蒋寒露封为了贤妃,却又并不临幸她。
    为什么是蒋寒露?单单要灭了蒋府可犯不着选她来作假。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吧?冯华不由苦笑。
    皇帝原本也能直接命令自己去给冯蓁赔罪的,皇权在上,她不可能不屈服。然则她知道,冯蓁是不屑于她的这种赔罪的,皇帝也不屑。
    他是要逼得她去念起冯蓁的好。逼得她去后悔,后悔自己当初舍了冯蓁。
    后悔么?冯华摸了摸自己哭肿的眼睛,自然是悔不当初,悔得恨不能死了才好。
    如果没有鬼使神差的那一念之差,蒋家不会有事,她的五哥儿也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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