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袖也并不在意这些,当天晚上宁杳帮她套上王轻送来的喜服,放下盖头,又送她到喜堂,等她们过去傅二公子也早换好了衣裳立在堂前。
    公子身姿挺拔,修如翠竹,依稀是她久远曾经里的模样。
    绿袖看着满堂红艳艳的喜庆和面前谦谨知礼的俊秀郎君,她高兴得想笑,又突然难受得想哭,可她只有一具骨头架子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傅二公子似有所感抬起眼来,绿袖对上那双眼,到底还是克制不住,泪水滚滚而落,从下颌滑落。
    泪?她早没了肉身,怎么可能会有眼泪呢?
    绿袖怔目,抬起手摸了摸脸,出乎意料的触手不是硌人的白骨,而是光滑平整的肌肤,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是、这是……
    王轻惊呼出声,“天呐!”
    站在堂中的女子雪肤红唇,纤腰细肩,眉眼间情思绵绵,双目里含泪带笑,那一颦一笑她一个女人见了都不免惊叹。
    傅二公子呆呆看着,久久回不过神来。
    像极了当年在满风楼的样子。
    绿袖忍不住弯弯眉眼,声音轻柔,“傅郎。”
    角落里的宁杳看着他们,晃了晃手里的镜子,又笑着把玉镜递回给宁楹。
    第43章
    “还能这么用?”宁楹握着镜子反过来反过去地瞧了瞧, 惊讶于这样的做法。
    宁杳也是突然想到的,“也是暂时的,估计撑不了多久。”
    宁楹点点头, 将玉镜放回了伏妖袋中。
    宁杳背靠朱红色的柱子,看着堂中对立的新人, 郎才女貌本来该是天生一对的,可惜了有人丧心病狂, 生生毁了一段好姻缘。王轻已经回过神儿,吊着嗓子喊了一声夫妻对拜, 宁杳表情也专注起来,只是余光落在不远处的扶琂身上, 轻抿了抿嘴角,扭过头来目光幽深。
    绿袖只是一缕残魂,她记忆残缺, 其实已经不记得多年以前的结局究竟如何,不过她大概猜得到,应该不是那么美好。
    “傅郎。”她敛尽思绪定了定神,泪水未尽里是一贯的温柔和婉。
    傅二公子醒了神,绿袖方抿起笑, “今日多谢你了。”
    傅二公子忙道:“该是在下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小叔可真糊涂,现在还叫什么姑娘,我寻思着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王轻嘴里调侃道。
    傅二公子尴尬不已,结结巴巴道了一声:“夫、夫人……”
    对于现在的绿袖来说, 这样简短的几个字便也足够了。
    心愿已了,她也差不多该走了。
    绿袖本就是因死前执念在那对男女手里留下一缕残魂留在骨上, 如今执念消了,残魂自然也该散了, 且她这些日子为了救傅安琮,耗费太多的修为心力,几乎尽数相付,这具骨头也已然是强弩之末。
    绿袖含笑盈盈,仰头凑上去,在傅二公子的双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傅二公子僵在原地,双目怔怔地望着近在迟尺的眼前人化作了袅袅青烟徐徐散去消失不见,只余下呼吸间的浅浅淡香和落在地上的新婚嫁衣。
    绿袖的离开让惧怕的人松了一口气,让宁楹他们有些惋惜,而傅二公子则是心里发空的不知所措。
    宁楹宁杳和扶琂连夜离开了河都城,傅二公子坐在撤去摆置的喜堂里,直到天明坐着马车去了西城,他站在老旧的满风楼里,听着走在木梯上的吱呀声,扶着栏杆静默无言。
    ……
    出了河都城,宁杳几人赶往吴国王都。
    “风师弟三天前有飞符传音说现在的琉城妖气冲天,却探不到来处,他们便在琉城的长春巷租了处宅子暂时落脚,我们直接过去。”
    宁杳没有异议,扶琂更不会说什么,三人乘着飞剑在第二日午时后到了琉城,按照风师弟当日给的地址和路线停在一处两进的老宅子里。庭院空空不见人迹,宁杳从飞剑上下来,神识扫了扫,“好像没有人在。”
    宁楹收回传话的玉符,皱眉道:“大约是出去办事了,我去四处看看。杳杳,你自己小心些。”
    想到扶琂在这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宁楹简单嘱咐了两句就出了门去。宁杳已经习惯到了一个地方就出去找吃的,把四个黄放出来透气,便拉着扶琂一起上街。
    姜缀玉没想到会在吴国王都琉城遇见宁杳。
    她和玉淩昭不久前去了一趟殷都,可当时不凑巧,天衍宗的人在那之前就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她也没能碰上。
    而玉淩昭似乎在找什么人,依稀记得她父亲说过是他的一位什么老师,不过玉淩昭和她一样也在殷都扑了个空,后来接到千里春的传信,才会往吴国琉城来。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到底该怎么找上宁杳那贱人报仇好一雪前耻,没想到人家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姜缀玉站在酒楼二层的雅间格窗边,盯着在人群里穿梭的四条大狗和两个男女,唰地拉下了脸,整个人阴沉沉的,连眼里也泛着森森寒光。上菜的小二无意间瞥见一眼,差点把放在桌边的青玉酒壶打翻在地上。
    小二急急忙忙放好菜碟子,合上房门退出去,走到了大堂还心有余悸。
    方才那样子可真是有够吓人的,跟要生吞活剥了谁似的。
    雅间里的姜缀玉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执壶倒了一杯酒,走向倚在小椅上看书的男人,屈膝半蹲着身子将手中杯盏递上,软了嗓音恭声唤道:“主子。”
    玉淩昭将书放下,接过酒杯抿了一口,酒入喉中味道寡淡,他兴致缺缺把杯子扔还给她,“这就是你说的琉城好酒?行了吧,闪一边儿去。”
    “人间五谷俗物酿出来的东西自然比不得魔宫里玉露的滋味儿,”姜缀玉上前去替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摆,双手轻搭在他膝上,“主子若是不喜这些,回头属下让父亲叫底下人送些玉露酒来。”
    玉淩昭斜斜睨了她一眼。
    姜缀玉胆子又大了,学着魔宫里伺候的婢女靠近去与他捏着腿,片刻后见他表情淡淡不像生气的样子,便要大着胆子想求他帮忙“主子……”
    谁知话刚一出口就被雅间突然出现的人打断了。
    说是人也不尽然,是魔才对。
    来人是个女子,梳着飞仙髻,覆着红面纱,身穿黼黻繁复的锦绣裙,走动间窈窕生姿,光彩灼然,出口的声音也极好听的,“君上真是好难得才出来一趟,怎么会突生出这样的闲情?妾还以为您老人家要在魔宫里待个天昏地老呢。”
    这女子直接无视了姜缀玉,走上前去环着玉淩昭的脖子,扭身坐在他膝上,抚着他的身后的墨发,娇声轻笑。
    玉淩昭眉头皱了皱,一把将人扔出去,“千里春,你少在这儿发骚。”
    千里春站稳身,勾了勾唇角,“我们君上啊还是这副样子,总对我无情的很。哟,这是谁啊,啧啧啧,君上是换口味儿了,这样脏的臭的也能留在身边伺候?不是妾嫌弃,您好歹也挑挑口味儿吧。”
    姜缀玉从没被人如此不留情面明目张胆地羞辱过,她下意识梗了梗脖子,却又不敢与对方呛声。
    离开魔界的时候父亲就警告过她,绝不能惹到千里春,千里春这个女人阴狠狡诈修为高深,而且裙下之臣数之不尽,这些年来但凡惹她不快,没有一个不是尸骨无存。在整个魔界里,除了玉淩昭,没哪个敢不要命的跟她对着来。
    姜缀玉只能强忍着屈辱与怒火垂下头,千里春则是轻轻哼了一声。
    玉淩昭早习惯了这女人的作态,掸了掸衣袖,拍去身上沾染的香味儿,闲闲掀了掀眼帘,“有事就说,没事就滚,谁看你在这儿装模作样。”
    千里春眯了眯眼粲然一笑,“有事,当然有事。”
    玉淩昭对底下人从来大方得很,“说。”
    千里春近前来道:“君上不知道吧,最近吴国王都出现了不少妖族之人,可是一进了城门不到半天就寻不到踪迹人影,只有城顶上妖气冲天。”
    玉淩昭抬了抬眼,千里春正色,难得正经地接着说道:“几日前也有捉妖修士循着妖气追到王都来,大都是天衍宗寒刀阁和万音门的,妾一直叫手下人盯着,这两日也莫名其妙突然不知所踪。依妾看这事儿怕是跟妖界脱不了干系,估摸着他们是有什么不安分的大动静。”
    “当年之事叫我们魔界元气大伤,百年来九重天上又因为心中不快对底下二界本就压制得厉害,妖族暗里行事不知在搞什么鬼,万一不好恐会牵连到咱们身上。”
    第44章
    说到妖界之事, 玉淩昭也不禁正了正身子,倒也不是真怕了什么牵连和上头道貌岸然的九重天。
    他只是觉得这个事出现的时机不大对,妖族什么时候有动静不好,偏偏在老师回来的时候,这个点儿的“巧合”难免会叫他多想的。想得多了自然不可能让这事情简简单单的就过去, 为以防万一,总得要查个清楚才好全然放心下来。
    玉淩昭目光一凛,看向千里春,“吴国是你的势力范围,琉城更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你就没查到其他什么消息?”
    千里春笑眯眯道:“君上也太看不起妾了吧, 自然是有一些的。”
    她上前去,指尖绕着袖子,低声道:“其实啊还不止这些小妖大将, 妾发现妖族的小少君在半个月前也来了琉城。能叫小少君出马, 这事儿能小了吗?”
    妖族少君和芪?
    依稀记得这么多年与他一样从不踏出妖界半步的人,竟然也出来了?还真是稀奇。玉淩昭问道:“这么说她现在也不见人了?”
    千里春点头, “是啊,到处都找不到,跟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玉淩昭审视须臾, “说不定是早早就已经离开琉城了。”
    “君上这说的什么话?”千里春捻了捻耳边面纱, 目光幽幽,“妾虽喜好玩乐却也从未耽误过正事儿,她是走了还是消失不见了, 还是晓得的。”
    “好了,这事情算是已经跟君上禀报了,我也该回王宫了,等又有什么消息我会再来告知君上的。”
    她说完扭头瞥了姜缀玉一眼,挑眉间是无言的轻视不屑与自傲,从她身边走过时,飘逸宽大的袖摆擦过额角,还有阵阵幽香袭来。
    姜缀玉死死攥着拳头,连呼吸都强压着沉沉放缓了下来。等千里春离开她才调整了心绪,悄然瞥向低眸沉思的玉淩昭,“主子?”
    玉淩昭从思绪中清醒却没理会她,而是起身走到床边桌前坐下,随手夹了两口菜又无趣地将筷子扔下,闪身离开。姜缀玉见此忙丢了块银子,匆匆跟上。
    为慎重起见,玉淩昭决定亲自去查查千里春口中的琉城妖族之事,另一头宁楹出去探寻封玦和风师弟等人踪迹,各处走动了半天总算在一处小巷拐角有了发现,她看着墙上刻下小小的长剑印记,拂去上面的浅色流光,不由拧起眉头。
    长剑印记在修仙界一向指代天衍宗,这是风师弟他们留下的?可宗门弟子有玉符传音,何必这么麻烦?
    宁楹动作一顿,是出事了!所以没有办法使用玉符!
    她肃了肃神色,小巷中不知从何处徐徐飘来了一阵淡香,宁楹心生警惕,“谁!”
    她猛然转过身,红色的雾悄然染上她的衣角,片刻眼前便一片模糊,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
    宁杳在外胡吃海喝了一天,回到宅子时天色已晚,宁楹却还没回来。想着可能是被什么事儿耽误了,她倒也不大担心,简单洗漱后坐在小榻边逗狗。如今天气渐热,身上衣衫日渐单薄,她高高捋着袖子,手里捏着狗尾草,在大黄的眼前晃悠来晃悠去。
    扶琂收拾完进屋来,走过去坐下。
    宁杳转头去看了看他,又扭过头来,专心盯着大黄。
    两人都没说话,大黄半天没咬到狗尾草,奇怪地瞅了瞅他们,摇摇尾巴撒丫子跑出了门去。
    “琉城的夜晚似乎比河都的更安静一些。”扶琂望着窗外说道。
    宁杳:“是听不见什么声音。”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了然。
    妖气冲天,初夏之夜又如此反常,琉城必有怪事。也不知道这次又是哪路精怪在暗中作祟。
    扶琂伸手拢住她肩头湿哒哒的长发,片刻便干爽了下来,脑袋上暖烘烘的。
    宁杳下意识扒了扒自己头发,放下手,见扶琂正正笑看着她,她不禁歪了一下头,侧过身去端起放在榻边矮桌上的小碟子,丢了粒米花糖丸子到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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