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不是跟我表白了吗?”沈晗睁着水润的眼睛,露出如同被抛弃的无辜表情。舒宁避免去看她,脑子迅速组织着语言:“以前是喜欢过你,不过现在我——”
    “宁儿。”沈晗冷下了声音,变脸的速度不逊于她。沈晗停在她身前,手心覆在她胸口处,语气笃定:“你在骗自己。”
    舒宁跟她较起劲,她拉住沈晗的手,用力按住,眼神凌厉:“你凭什么说我在骗自己,。我一点都没心动不是吗!反倒是你,不是你在欺骗自己吗?”
    “我说是就是!”沈晗顿时眼里红光闪过,气息变得危险起来。舒宁瞥见她的异样,松开了手。同时,她脑海中闪过一些陌生的画面,画面中的人,嬉笑怒骂,但皆是同一个人。她抬头错愕地看着沈晗,莫名的,她觉得那人便是沈晗。
    沈晗见她盯着自己,不满问道:“怎么了?”
    她脑子嗡嗡作响,沈晗的样子渐渐模糊。她摇了摇头,抱着手臂,转过了身。风转而扑打在她脸上。她吸了口气,紧紧盯着窗外的一片嫩叶。
    “你先回去吧,我现在有些不舒服。”
    沈晗瞧了又瞧,眼珠子转了几圈,知道现在的舒宁可不是拥有记忆的舒宁,逼不得她。她最终说了一声“好好休息”,就离开去教训间接让她不爽的王家那些人了。
    沈晗离开后,舒宁扶着桌子,喘了几口气。
    她弯着腰站着,指甲嵌入桌子里,泛青的手不断颤抖。她咬紧牙关强撑了一会后,因为受不了混乱记忆的冲击,腿软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昏沉中,她先前所有的任务记忆不断淡化,那些被埋下的暗线浮出记忆的水面,无数断缺的记忆渐渐回归,串在了一起。
    过往如同无声默片,不停向前推进,却没有一丝声音。
    她真正的记忆在一瞬间全部被还了回来。
    随着记忆的归来,前几日以来,她在沈晗身上感受到的熟悉,也都被明确的记忆填补了。她想起来,自己不是舒家的二女儿,而是仙尊阮玟的内门弟子。她想起来,在自己的送别酒会上,阮玟笑着对她说,既然不能共生,那只能一起沉沦了。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从自己拜阮玟为师开始,经历的一系列事——
    巍峨高山,苍茫原野,细细溪流……往日的一切历历在目,而曾经觉得刻苦铭心的爱恨,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被遗忘了细节的梦。梦醒后,她只记得重要的。
    那些在意她的,她在意的人,以及……
    她最爱的人。
    如果她没猜错,酒会上,阮玟本意是想让她沉入幻境中,忘却所有,只跟她待在一起,因此给她下了某种罕见的幻药,却没料到自己阴差阳错间,也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她动了动纤长的睫毛,缓缓睁开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晃眼逼人。她醒后,宿舍的人围在了她床边,关切地问她这,问她那。她张开干涩的嗓子,简单回答了几句,她们便关掉了灯,让她好好休息。
    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眼皮始终合不上。
    她的前世今生,都恍若写书人笔下光怪陆离的故事。每个故事都真实无比,她差一些,就无法分辨出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宿。她心乱如麻,转了个身后,脸朝向窗口。
    任她思绪万千,当下能捋清的也只有万分之一。
    但她知道,阮玟已经先她一步恢复了记忆,并且仗着自己的身份,死性不改地戏弄她。
    她睁着眼躺了一会,然后掀开被子起身,弯腰穿好鞋子,离开了闷人的宿舍。她低头穿过宁静的校园,往校外走去。
    空气浮躁不安,惹得她情绪也难以恢复平静。街道旁的梧桐树遇到惬意的夏风时,发出低低地呜鸣声。这声音让她想起自己还是阮玟弟子的那段时光。
    听师伯说,她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抛弃了,那年恰逢阮玟下人间历练,阮玟见到尚在襁褓中的她,觉得很有缘,便带走了她。她对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因为八岁之前,她都是和其他师兄弟跟随师伯修炼,直到八岁之后,阮玟有了兴趣,才亲自教导的她。
    也是八岁之后,她对阮玟才开始存有印象。不过阮玟着实说不上是个好师父,除了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弄得一手好菜外,关于修炼,都是丢给她一本书,要她自己去参悟。
    她不知道阮玟什么喜欢上的自己,等她注意到时,自己也陷了进去。可阮玟终究是一派掌门,纵使再桀骜不羁,修真三界,她的名气就在那里。如果她们两个在一起,不仅阮玟会遭人非议,而且还会被群而攻之。
    人修不像妖修等其他修真派别允许各种糜乱现象的存在,他们自称正义,内部矛盾激烈,但在排异己的方针上,又格外一致。
    她不能自私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尊敬,深爱的人跌入深渊,自己是罪魁祸首,却什么都做不了。她的实力,还没强悍到能独挡千军。或者说,她连阮玟都抵挡不了。
    现实既让人痛苦,又无可奈何。她如是想着,理解了阮玟一开始的选择——永远留在梦境里,是对彼此最好的妥协。
    青黑色的夜空黯淡无光,没有星光。她仰头望着天空,伸出手,看着很近,却怎么也摸不着。
    另一条胡同深处,沈晗抱着手,散着齐肩秀发,目光挑衅。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东倒西歪趴着几个青年人。
    沈晗真没想到,她出来散个心,还能遇到对她图谋不轨的混混。她向前走去,拍了拍打斗时,手上沾到的尘土。
    四脚朝天的人偷瞄到她的靠近,不断哀嚎,叫声夸张。她撇了撇嘴:“不耐打。”说完,她扬长而去。
    舒宁安静坐在树下的长凳上,手握着冰饮,思考怎么解决当前的局面,她刚暗下决心,要顺着心意留下时,沈晗忽然出现,从她背后伸手抽走了她手上的饮料。她愣了一秒,手抓了个空。
    “躲着我?”沈晗单手撑起身体,从长座椅后一跃到长座椅上。她略微无语,顿时想念没有记忆,天真善良的阮玟了。
    “如果你能放下东西再说,会更好。”她问,“你怎么在这?”
    “找的你。”
    她垂下头,落发遮挡住了沈晗看她的视线。两侧的乌发竖起了两道屏障,外人不能从旁边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身旁的人。
    没有记忆,她可以坦然面对沈晗。记忆恢复,再见到沈晗,她不得不抑制住想将人拥入怀中,告诉她,她那时至死都无法出口的爱意的冲动。
    沈晗察觉到舒宁的异样,她不动声色抚上舒宁的后背,轻轻拍打着。舒宁身体一僵,压在膝盖上的手抓紧了宽松的休闲裤,布料聚拢在一起,褶皱层叠。
    沈晗的动作一如既往笨拙。就像她小时候说雨天的雷声会让她惊慌,沈晗便在下雨天提着两只会唱歌的地鼠精跑来她房间,驱使地鼠精唱歌,要求歌声盖过雷声。事实上,地鼠精平时歌声也就一般般,受到惊吓后,唱出来的歌,与鬼哭狼嚎差不了多少,这往往使年幼的她更害怕了。然而,沈晗的笨拙却在一点点中,潜移默化地温暖了她,使她沦陷。
    她抓住沈晗的手,涩声问:“沈晗,在你眼中,爱到底是什么?”沈晗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反问道:“你爱我吗?”
    “回答我。”她不为所动,坚定要得到答案。
    她们的目光交汇,她凝视着沈晗的眼睛,遥想幼时初见,惊鸿的一瞥就荒废了她短暂的一生。
    “占有,”沈晗沉吟了一会,如她愿说,“绝对的占有。能握在手中,能真实感受得到,这就是我的回答。”
    “我以为是成全。”她半开口,话未出口。她触及沈晗认真的神色,忘了所有的言语。这和从未出过深山的人头一次见到浩瀚无垠的沧海时是一样的,过多的言语,在强烈的感情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们各抒己见,说到底,殊途同归。
    舒宁不再纠结任何事情,争执在两人的沉默中被忽视了。日子平常,在磨合中慢慢度过。撞见赵大吉那会,她正对着手里一大袋的零食发愁。沈晗是个吃货,这深入灵魂的特质不论是没有记忆,还是恢复了记忆,都是相差无几,区别只在于前者对着她时,还稍微隐藏,后者干脆不管不顾地奴隶起她来。
    塑料袋晃动的簌簌声与寂静的午后形成鲜明对比,她提着袋子,步履匆匆。当她快走到拐角处时,身形魁梧的赵大吉,从街角对面跑了过来,挡住她前进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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