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和一个看不见的人,签署了一份看不见的协议,然后站起来离开凉亭。
    等她走出去的时候,我没急着跟上,而是一闪身进了亭子,打开手机的手电,四下照照。
    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挺可笑,亭子里分明没有人,可王月刚才的表现实在逼真,使得我误认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现在用手机上上下下照了一圈,尤其是刚才的空石凳,可以百分百确认,确实没人。
    我产生了一种无可言状的感觉,其实那里有人存在,只不过我看不见而已。
    这种想法像沼泽一般蔓延而来,再在这鬼地方呆下去,就要被恐惧给淹没了,我赶紧跑出凉亭,出来的时候浑身还在抖。
    王月已经走远,我犹豫一下,跟在后面。她轻飘飘走着,脚后跟不落地,以前我听老人们说过,据说只有鬼上身的人,脚后跟才不会落地。为啥呢,鬼附在她身上,鬼的脚前尖正好插在她的脚后跟。老人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现在一看,越琢磨越像这么回事。
    如果王月真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那么刚才她和谁,又签署了什么协议,为啥签的是我的名?这事不能细琢磨,越琢磨身上越凉。
    这时她来到小区的后面,这里有一排围墙,她手扶墙面,双脚一蹬,轻飘飘上了墙头。动作透着不合常规的迅捷和僵硬。她蹲在墙头,稍一停顿,然后跳到了墙外。
    我赶紧跟上,这面墙大概两米多高,倒也不难爬,就是太脏,蹭的满身都是灰。我手刨脚蹬也上了墙头,衣服全是污迹,借着外面路灯,看到王月晃晃悠悠走向不远处的一个仓库。
    我心想,这都啥事啊,怎么让我赶上了。没办法,只能一纵身跳了下去,继续跟踪。
    她到了仓库门口,那里关着大铁门,锈迹斑斑,看起来很沉的样子。她似乎没怎么用力,拽动大门,应声而动,这门也是年头久了,门轴在黑暗中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她走进了仓库。
    我到门口探头看,里面太黑,月光很难照进去,黑森森一片。勉强能看到王月的影子。她坐在很深的角落,双腿盘起,似乎正在看书,那书就放在她的膝头。
    现场寂静无声,我没敢进去,就这么探头窥视,其实心都在怦怦乱跳。
    看了好一会儿,她站起来,爬上旁边废弃的桌子,站在桌上,整个人翘着脚,把什么东西藏在天花板里。片刻才从桌子上下来,然后像孤魂野鬼一般,披着头发往外走。
    我赶忙躲在一旁,心惊肉跳。
    她出了仓库大门。就在这时,我手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此时此刻,我的精神高度紧张,吓得一哆嗦,手机竟然扔出去,落到草丛里不响了。
    王月停了下来,侧着耳朵,似乎也听到了铃声。我蹲在几台电动车的后面,紧张到了极点,屎尿控制不住的往外涌,紧紧夹着两条腿。
    王月站在那里,忽然说了一句话,很是莫名其妙:“老孟,你有啥事?”然后“嗯嗯”了两声,好像真有人跟她在说话。她点点头:“放心好了,我林聪说到做到!”
    她说完继续往前走。我抹了把脸,再也坚持不住,从电动车后面钻出来,轻声喊了一声:“王月。”
    她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我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脱口而出:“喂,林聪。”
    王月猛地停下来,侧着耳朵在听,然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打电话。
    我瞪大了眼睛,喉头咯咯响,准备随时要跑。情形越来越诡异,一个梦游的人竟然要打电话?!
    不远处的草丛里突然响起电话的铃声,铃铃铃响个不停。我愣了几秒钟,马上回过神,这才知道咋回事,她打的是我的电话!
    手机让我扔出去,正在草丛里响。
    我一个箭步窜过去,顺着铃声把手机找出来,颤抖着接听:“喂,喂……”
    “喂,是王月吗?”电话里传来王月的声音。
    我看看手机,又看看不远处打电话的她,紧张的快背过气去了。我调整呼吸,心一横,低声说道:“我是王月,你是谁?”
    “我是林聪。”王月说:“有件急事找你。”
    “什,什么事?”
    “我们部门老大说,要你修改谈判文件,要连夜改动,”王月说:“你的电话不通,赶紧给你们部门领导打过去。”
    我脚下不稳,差点摔在后面的铁门上。这……是怎么回事?本来是我找她的事,为什么她会打电话给我?改文件的这件事她是怎么知道的?没人通知她,她又不会未卜先知,这……这……我彻底懵了。
    梦游的世界,应该就是梦境的世界吧,王月此时此刻活在自己的梦里,那里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我“嗯嗯”了两声,说知道了。
    王月挂了电话,轻飘飘往回走。我跟在她的后面,心神不宁走路都有点像是喝醉了一样,今晚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了认知范围。
    王月顺原路回去,我一路跟着她又翻墙回到小区,看着她来到了居民楼。跟到楼洞口,我犹豫着是不是跟进去,谁知道这楼的大门需要密码,她啪啪按了几下,开门走了进去。我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等我过去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上了。
    我尝试着按了几个数字,里面发出女人的电子音:密码错误,请重试。声音还挺大的,夜晚听起来挺刺耳。我试了几次就不敢试了,别把保安招来,到时候把我当成贼,说不清。
    我在楼下徘徊了很久,思考之后给王月打了电话过去,这一次她接通了,声音懒洋洋的:“林聪啊,你找我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能叫我林聪,说明已经从梦游状态中醒过来了。
    还没等我说什么,她道:“你是不是为了谈判稿子的事?哦,我刚刚和领导联系上了,这边我和他沟通吧,麻烦你了。”
    我喃喃地说:“不麻烦。”
    她问我还有事吗,没有事就挂了。声音充满了冷漠。我们毕竟也算处过,她这种口气让我酸溜溜的。
    我想了想说:“刚才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挺担心你的。”
    “哦,没事,刚才睡着了。谢谢你啊,还惦记着我。”她客气地寒暄两句,挂了电话。
    我有些糊涂了。不确定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王月在做梦,一切都那么怪异又无从解释,是我在她梦里,还是她在我梦里。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上班,浑身乏力,提不起精神,脑子乱糟糟的,工作效率很差,被我们老大训斥了好几次。坐在旁边隔断的同事李大民悄声问我:“老林,你咋了?”
    李大民这人有点神叨,平时不说话是不说话,可一旦说起来就天南地北纵横千年,而且语音语调极富感染力,跟讲评书似的,在公司里很有几个小迷妹。
    我知道他见多识广,便问:“大民,你了不了解梦游?”
    李大民笑:“那哪能不知道,不过没亲眼见过。咋了?你梦游了?”
    我撮着牙花子,忍住了没把昨晚的事说出来,一是太怪异,二是我和李大民不算太近,谈不上朋友,一旦这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在公司里到处说,影响太坏。
    我说没事,有个亲戚的孩子有了梦游症,到处求医问能不能治。
    李大民喝着咖啡,吹着热气说:“我对如何治疗不太了解,应该让那个孩子尽快就医。不过就算一时治不了,也不算啥大病,就是看起来有点怪。有种说法是,梦游症患者根本不是处于睡眠状态,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是在睡觉。”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那是啥?”
    “他们是处于一种几乎没有被研究过的意识状态,也就是介于睡眠和清醒状态之间。”
    我都听傻了:“你也太能侃了吧。不是睡眠,不是清醒,那是什么东西,人还有第三种状态?”
    “当然,”李大民喝了口咖啡:“催眠知道吗,就是这第三种状态。在藏密里说,人的意识有四种状态,清醒、做梦、深睡和超觉。清醒和做梦都比较寻常,超觉的境界太高,也谈不到。梦游者大多的状态是处于深睡中。据说他们能连通到另外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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