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炎将轮椅掉头,凝视着窗边卧床打坐的老妇人,缓缓朝她走去……
    只见她一脸慈爱和沧桑,年轻时乌黑的头发已如严冬的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嘴唇微微抖动着,刀刻般的皱纹里,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流淌着串串泪珠。
    像是悄悄诉说着一波三折的往事……
    “来老师!”
    井炎喉头动了动,从嘴里挤出这三个字,透着对她的尊重。
    “别过来!”
    窗边的老妇人却伸手阻拦,万千感慨已化作十分清晰的两行泪。她有些惊慌无措,不敢转眸看向井炎。只得抬头望天,双手合十,留给窗外一个万般悔恨的侧颜,哽咽道,
    “罪人来蓉已死,用她蝼蚁般的余生赎了罪!此刻床榻上的,只是一名万般皆空、皈依我佛的俗家弟子……忘、尘!”
    忘尘?
    惊慌无措的神态和万般悔恨泪水,分明就是忘不了红尘嘛!
    井炎推动轮椅的手止住,一声沉重的唏嘘,不好再强勉,点点头道:
    “好,我尊重来老师的决定。请相信,有朝一日您的小姐会解开心结的。”
    其实还想说,不止是小姐的心结,我知道你更在意将军的宽恕。
    “不重要了!都是一条腿埋进黄土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来蓉泪流满面的说着,鼓足勇气缓缓转头看向他……
    多么熟悉的容颜啊,简直是年轻时的将军重现!
    她承认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个秋日。
    简陋的战地医院,门前洒满金色阳光的银杏树下,将军推着轮椅,满面春风的向她走来……
    一身白大褂的她,含笑站在原地,满心期待。
    可轮椅路过她身边时,男人只停留了一小刻,用真诚的微笑丢给她一句:
    “来医生,谢谢。”
    然后眼看向她身后,轻轻和她擦肩而过,朝那位一身洋装、明媚动人的女子走去,
    “瑾儿,你来了?”
    救命之恩,也敌不过瑾儿的倾城一笑……
    这都是命!
    来蓉猛地缓过神,思绪回到现实,这才发现男人和轮椅已到了窗口边,她眼皮底下。
    可,轮椅上并没有身穿病号服的将军,只坐着一个缠满绷带的……
    二货?
    此二货还冲她不停眨巴眼睛,装作一脸无辜的问道:
    “来医生,想啥呢?”
    “……”来蓉愣住,这才意识到眼前这货跟她的将军性格大相径庭。
    一个姓“一”;
    一个姓“二”;
    某爷爷总是一本正经,某孙子却是二里吧唧。
    也对,血缘的遗传是多重的,井炎身上还有瑾儿的影子啊!那种聪慧机灵、调皮可爱、潇洒不羁,实实在在是遗传了小姐……
    来蓉正感慨着,眼前的二货却仍在喋喋不休,还口不择言:
    “喂,您可看清了?我是炎炎,将军的孙子,不是您的将军!”
    草草草,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着实让一个奶奶,羞得五体投地……
    随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绯红,来蓉慌乱垂下眸,再也不敢看他了。
    某二货抿唇偷笑了下,然后继续着他的大言不惭:
    “其实按辈分,我应该叫您奶奶。”
    “……”不敢当,不敢当。
    你的奶奶只有一位,爱新觉罗.毓谨。我来蓉如此对不起你们井家,你却还要叫我一声奶奶?这不是要我钻洞的节奏吗?
    愧不敢当!
    正羞愧难安,就见某二货又话锋一转:
    “但是,来奶奶……呵呵,叫起来拗口哦!”
    这话一出,某妇人终于能松口气了,忙附和道:
    “对对对,拗口!拗口!”
    说罢撇过眼去不敢看他,装模作样的敲着木鱼念经。实则心想,要是让爱新觉罗.毓谨知道你在外面叫我奶奶,那岂不是要把我撕了?
    井炎再度抿唇偷笑,继而双臂撑在窗台上,故意将脸凑过去又冲她眨巴眼睛:
    “那我叫您……蓉奶奶?”
    “啊??”
    某老妇目瞪口呆,吓得手里的木鱼都掉了,小心肝着实被他弄得一上一下。
    尼玛,小姐和将军怎么养了个这么奇葩的孙子?这给谁能对付得了?
    小祖宗,小祖宗啊!
    见老母被某侄儿吓住,甘志奇或许是想来圆场,但也或许是“不怀好意”。只见他屁颠屁颠的凑过来,一副凑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嬉皮笑脸的对井炎说着:
    “对对对,蓉奶奶好听,快叫!”
    心想,我叫她妈,你叫她奶奶?嘿嘿,辈分一目了然咯!
    某侄儿自是一眼看穿他什么心理,便皱着眉头冲他没好气怼道:
    “滚一边去!”
    甘志奇蹬鼻子上脸,一副强装纸老虎的神态数落着:
    “没大没小,好歹老子也是你叔!”
    “叔你大爷!”
    井炎气得随手拿了本经书就往他身上砸,凶神恶煞的威胁,
    “再给老子说个叔试试?!”
    “……”某叔糗大发。
    这画风,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好在终于让床上的蓉奶奶抿唇笑了出来,深知这位“小祖宗”胸襟开阔,在用他独特的方式认可着甘志奇,也原谅了她前半生的“罪”。
    有井炎在,兴许她能等到和小姐将军冰释前嫌、握手言和的那天!
    来蓉弱弱抬起手臂,轻抚着他的脑袋,带着无限疼爱和赞赏,在哽咽声中请求道:
    “小少爷,志奇就托付给你了。不求他能认祖归宗,只求……你能善待他!”
    “交给我,您放心!”
    某二货终于恢复正常,这一刻又很有些将军的影子。
    可,正经不过三秒……
    只见井炎刚答应完蓉奶奶,就扭过头去对甘志奇嚣张的没好气道:
    “听见没?从今往后,你是我小弟!”
    言外之意:你特么现在不能暴露身份,回归井家估计也希望渺茫,还是呆在老子身边乖乖做个小马仔吧!
    某叔却get不到,仍在那眼珠子转不停的尴尬犹豫着:
    “这……”
    “怎么着,你还不服气?”井炎松开蓉奶奶的手,推着轮椅朝他走去,直接质问,“说,还想不想娶阿玉了?”
    “想,当然想啊!”某叔也是二货转世,和某侄儿半斤八两。
    “娶了阮玉,你就是我妹夫,懂了吗?!”
    “……”某叔被吃瘪。
    是啊,怎么还忘了两女人的那层血缘?叔要娶妹妹,侄儿要娶姐姐?这特么的,辈分不是全乱了?
    井炎,你能不能不娶慕斯?
    甘志奇刚这样悻悻的想着,脑袋就猛地开窍:咦?这货不是答应易苏寒要娶慕语吗?玩的是哪出?
    正准备用这话怼他,就听见井炎在那屁颠屁颠的乐呵着:
    “嘿嘿,谁叫你是老子和慕斯的月老呢?这份姻缘还是你亲手撮合的,现在两女人又是亲姐妹了。那你说说看,老子不是你姐夫,还能是啥?”
    玩世不恭的态度藏不住瞳孔里的深情和无奈,似乎昭示着他有什么阴谋。
    甘志奇读懂了一些,于是到嘴边想怼的话又僵住。
    这时手机响了,甘志奇连忙看了看,居然是林薇薇发来的微信,说想跟他谈笔买卖。
    “林薇薇要我藏着陈立虎,怎么办?”某叔呆呆问某侄儿。
    “还能怎么办?!赶紧去啊!将计就计!”某侄儿却急了,一脸的“你咋这么笨”?
    “怎,怎么个将计就计?”某叔仍呆呆不知所措,对林薇薇,他已经意识到那是妹妹,可心里就是不愿接受。
    “笨死算了!”
    某侄儿甚是烦躁,超嫌弃的白他一眼,“得得得,大事也指望不上你。就办点小事吧,去会会林薇薇,看她有啥阴谋。然后把陈立虎带过来悄摸吧唧的交给我,懂了吗?!”
    “交给你,然后呢?”
    某叔脑袋一片空白,战战兢兢的问了句很不合时宜的话。
    貌似在担心某侄儿会除掉陈立虎,真让无辜之人代替他这个叔去死?然后天下太平,他甘志奇的身世真相也不用揭开。回归井家,这辈子都不可能……
    某侄儿气不打一处来,可此时情况紧急,根本没时间跟他解释太多,只得言简意赅的一句凶巴巴命令:
    “然后,听候老子的旨意!”
    这一次他要狠狠的玩死心机婊,让林薇薇再无翻身之日。
    来蓉凝视着甘志奇离去的背影,呆呆感叹道:
    “志奇和阿玉,还得一波三折啊!”
    是啊,阮玉那个“罪魁祸首”的亲娘还没现身;这边罪恶滔天的赝品亲妈却死于非命?真相揭开后,对于和甘志奇之间的这段“孽情”,阮玉又将是什么态度?
    来蓉在忧心忡忡,某炎似乎胸有成竹,诚挚道:
    “您放心,我会竭尽全力助他们终成眷属的!”
    来蓉感激点点头,继而迫不及待的问道:
    “曹丽娜的案子,你准备怎么办?”
    井炎垂眸思索了下:“我知道凶手不是阮劭中,但这次,他必须栽个跟斗!”
    来蓉秒懂他何意:钟劭远只有再染上一个冤案,才能收敛嚣张气焰,迷途知返。井家人做事一向霸气果决,不会顾及什么“老丈人”!
    但来蓉还另有担心,当年的冤情毁了钟劭远,这次的冤情双刃剑如果用不好,会不会导致他的灵魂彻底沦丧?
    “想法没错,但我想说……”
    来蓉说着顿了顿,轻轻握起井炎的手,放在掌心里拍了拍,语重心长的交代道,
    “当年痛失‘二远’,是你爷爷的心病。怎样让逝者昭雪,让生者迷途知返……将军的这个心结,就靠你来帮他解开了。”
    井炎心里一震,猛地顿悟……
    爷爷心里对来蓉的芥蒂,不是她私藏了他的精/子;也不是她让他突然冒出一个孩子;更不是她招来狐妖,给他的仕途无心设了阻;而是……
    因为她的私藏,让他痛失两位爱将!
    也许,来蓉终是很懂她的将军。而这一点,奶奶或许不及她……
    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了,奶奶不会还在纠结那个孩子。她若真懂爷爷心里所想,就会集中精力追查林晓慧和钟劭远的下落,以及查清杀害宁致远的真凶!
    倒吸口凉气,井炎深知肩上的责任重大,便坚定点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来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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