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当年在废弃垃圾厂展览的那幅画叫《活下去》,署名只有一个字:“幽”,她曾无数次把画中人的眉眼嫁接到时靖的脸上,却没料到,他画的竟然是他自己。
    他竟然真的就是画中人,是那个她心心念念要钻进画去拯救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宿命。
    此时此景,除了宿命她真的很难想到其它词来形容。
    难怪那画的主题虽然是活下去,可每一笔线条都透着种死寂和绝望,那是六七年前,时靖依旧深陷在黑暗中,困守别墅,远离人群,这幅画恐怕是他对命运最后的嘲讽或者说期待吧!
    他嘲讽命运的无奈和无情,却又忍不住期待能够走出黑暗,毕竟人都是向往光明和幸福的。
    这种绝望又渴求的矛盾心情,她实在太懂了。
    她突然错觉,好像她跟他是同一个国度的,他的绝望她都能懂,更能感同身受。
    “妈咪,你在想什么?”怔忡间,司小俊清脆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拉了出来。
    司琪回神,见时靖和司小俊正凝眸看她,眼中流露出不解和疑惑。
    “没事儿,爸爸画的太好了,妈咪看呆了。”司琪从时靖的眉眼间掠过,刹时觉得心跳骤然加速,即酸胀疼痛,又无比喜悦高兴。
    她轻咳了一声,欲盖弥障的看了眼挂钟,说:“十点多了,你该去洗漱了。”
    司小俊听话的搁下画笔,从凳子上跳下来,仰头看着时靖,小小声的说:“爸爸,我想你陪我洗澡。”
    时靖二话不说,搁下笔就起身,实在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爸爸。
    司琪本应该跟他们一起出去的,可她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她费了半天劲儿都没能挪开半点,幸好时靖并不介意她留在书房里,甚至还体贴的替她拉上了门,任由她继续盯着这幅画发呆。
    眼前这幅画跟她记忆中的那幅画一模一样,甚至能严丝合缝的完全重叠,画中人孤独的坐在屋子里,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子和微微垂下来的碎发,他扶着书的手修长漂亮,可惜过于白皙,指上骨节突出,手背青筋暴突,整个人瘦骨伶仃,皮肤几乎是贴合在骨架上,形销骨立,极是渗人。
    昏暗空旷的屋子就像一座监牢,冰冷、死寂、充斥着黑暗和压抑,让人独孤又寂寞的困守其中,走不出去,只能日复一日的消瘦、衰老,直至消亡。
    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她茫茫然间伸出手,轻轻抚着那栩栩如生的画纸,指尖抚过画中人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然后是嘴巴,这张原本看不清脸的人渐渐变的清晰起来,与现实中的某个人融为一体,脸色依旧惨白,但也有种异样的俊美,双手瘦到渗人,但也有暖人的温度。
    那双眼睛虽然幽深晦暗,但也会闪烁着亮光和期待。
    他是活生生的人,虽然身在黑暗,却依旧还在努力的活着。
    这幅画是他的写照和投影,更是他无声的呐喊和呼不出口的绝望。
    她想到在老家两人同床共枕的那晚,她曾做过的那个梦,梦中的时靖拼命向她伸手,无声的向她求救,那句“救救我”如影随形似的深深刻在她的脑海,而她只能站在铁门外,眼睁睁看着他被黑雾渐渐笼罩,却无能为力。
    从未有过一刻,她是如此的心疼,也从未有过一刻,她是如此的庆幸,梦境是梦境,而她身处现实,与梦中的那个人触手可及。
    时靖推开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司琪站在他的画前,左手垂在一边攒成拳,而右手的指尖在轻轻抚摸着画中人,她的动作温柔细致,带着种好像担心把画碰疼似的小心翼翼,还有某种令人心醉的痴迷和爱惜,她好像透过这张纸,看见了那个苟延残喘的画中人。
    也看懂了那间屋子的残酷和冰冷,看出了画中人孤寂冷漠下的绝望和挣扎。
    她的心疼和怜惜弥漫在书房的每一寸空气里,然后迎面向他扑来,击碎了他十几年来拼命打磨的坚强和忍耐。
    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抱着她痛哭一场,为他回不去也忘不了的十七岁,为他混沌度过的、说不出也哭不出来的十八年。
    原本正盯着画出神的司琪,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只见她的背影忽地轻轻颤动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板正,她指尖摩挲着那画中人的眉眼,带着种留恋和不舍,很久后,才听她轻轻开了口,声音极低极低,好似带着种缱绻的温柔:“好几年前,我去一个废弃的垃圾厂看过一个很小众很小众的画展。”
    时靖怔住,刹那间他脸上似乎闪过无数情绪,最终这些情绪都不约而同的凝结成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那时候很年轻,总以文艺小青年自居,所以常常找这些很小众的画展来看,我记得那天我坐了很久很久的公交车才到郊外,那个垃圾厂已经废弃了很久,特别荒凉,没进去之前很多人都在抱怨不值得跑这一趟,直到他们都看见了那幅画。”司琪用从来没有过的轻柔声音说:“那幅画的名字叫《活下去》,很积极向上充满正能量,然而那幅画看起来却与主题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时靖的脸色很惨白,但眼睛却格外的明亮,亮的几乎有些刺眼,他僵直垂下来的两只手,下意识紧紧攒着拳,指尖泛出了青白。
    司琪将视线凝在画中人白皙的额头上,“那幅画挂在最角落里,却是最引人注目的,作者是一个叫“幽”的人,我后来查了很久,网上没有这个人的任问消息,而他的作品似乎也就只有这幅画,当时有很多人都想把这幅画买下来,我当时也很想买,可惜根本找不到人买,为此,我还遗憾了很久。”
    “当年看见那幅画的情形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它挂在一面很污*秽的墙上,挂的很匆忙,边角也被扯破了,然而就是这幅画让我记到了现在,我时常还会做梦,梦到我又回到了那个废弃的垃圾场,我曾做梦都想再看一眼这幅画。”说到这里,她渐渐收了声,又极慢的回收了手,极慢的转身,将视线凝在身后人的脸上。
    “所以,你可以把这幅画送给我吗?”司琪忽然笑了,眼神很温柔,这份温柔中又像是蕴含着坦然与包容,显出柔到极处的强硬,仿佛可以无视一切,又可以将一切握在手心的模样。
    时靖怔怔看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就像是着了火,喉头干涩地动了动,千言万语都堵在一处,话不成话,声不成声,他这一生仿佛就是命运的弃儿,饱受命运的摆布,比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命运的残酷,可时至如今,他却无比庆幸的感谢命运,他以为他能遇上她就已经很幸运了。
    然而没有料到,她竟然在那么久以前,就看见过他的画,从她那漆黑明亮的眼睛里他感觉到了那厚重到无法言说的真意和温暖。
    “好。”
    不知过了多久,时靖才极低的应承了一声,飘乎不定的一颗心渐渐落下去,落到最深处、最为温暖柔软的地方。
    司琪又回过头,继续看着那幅画。
    时靖情不自禁的上前,站在她的身边,与她一样将视线投在画上,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触摸到了她那掩藏在层层面具下的真心。
    “画的真好。”司琪感叹,看着这幅画,她恍然间好像回到了当年,那时候的她不是现在这样的。
    可看着画中人,她又觉得自己是可以回到当年的,这个短短的瞬间她好像被平添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
    悲喜哀痛顺着她的神经游走了一圈,慢慢点着了她这些年绝缘隔热的心。
    时靖默默将视线凝在她的脸上,她的侧脸于他而言是说不出的好看,莫闻澜给他推荐过很多人选,只有她让他有种这个人可以信任的直觉。
    “你看到了什么?”他喃喃轻问。
    司琪歪了歪脑袋,捏着下巴,作出努力思索的样子,说:“我看见了全部,却又像什么都没看见,我好像什么都看懂了,却又像什么都没懂。”说完,她侧头看他,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笑眯眯的说:“我们还真是挺有缘的,说实话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你竟然是画这幅画的人。”
    现在的她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至少她脸上的笑不像是画上去的。
    时靖张了张嘴,忽然哑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对视半天,司琪脸色微不可见的泛起了可疑的红,这点变化让时靖不由一阵心悸,他突然转身往外走。
    司琪愣了一瞬,连忙跟了上去。
    时靖领着她上了三楼,说实话搬来别墅差不多一个月了,她还真没上过三楼,据孟诗云所说三楼都是空房间,堆放杂物用的,平时根本没人去,就连她和时均翰都没上过三楼。
    等她上来一看,发现三楼就只有四个房间,中间是个走廊,格局跟楼下大有不同,时靖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所有的门,然后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可以进去?”司琪见他站的像根标杆,只好先打破沉默。
    时靖点头。
    司琪暗暗咽了咽口水,就近选择了旁边的一扇门,悄无声息的把门推开了,房间的灯是声控的,她刚踏进去,灯就开了,豁然明亮的房间直接撞进了她的眼睑。
    好...好...好多画儿!
    天啊,这得多少幅啊?
    默默在心里数了数,震惊就明明白白浮在了脸上,这个房间大大小小竟然悬挂着六十七幅一模一样的画儿,要是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估计看一眼就得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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