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低眉垂目,好像四大皆空的时靖,又推开了旁边的门,结果依旧,这三楼的四个房间里全都挂着同一幅画,不过看墨迹和纸张的痕迹,应该是不同时期画的。
    所有的画全都挂在一起,画中的压抑和孤寂简直是成倍增长,多看半眼就觉得沉郁,呆的久了,也会有种被黑暗侵染的错觉。
    “你什么时候开始画这幅画的?”司琪忍不住问。
    时靖轻轻捻着手指,低声说:“十三年前。”
    那时候他刚好二十二岁,应该正是大学毕业的时候。
    “觉得无法忍受那种痛苦的时候,我就会画这幅画,画完就会好很多。”时靖盯着地面,脸色在灯光下显的晶莹白皙,睫毛悠悠颤抖,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我画不了其它的东西,只会画它。”
    司琪很能理解:“当一个人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活下去就成了首先的需求。”
    那个时候,这幅画中的情感宣泄恐怕就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吧!
    所以他给这幅画取名为《活下去》,这是他的渴望和慰藉。
    她暗暗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视线不经意从时靖脸上转过,却又像是被烫了一样,倏地凝住了——他看见时靖的眼眶红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跟命运做斗争,我不想输,我觉得能活着就是对命运最大的嘲讽和反抗,大学毕业后,我虽然开了公司,却依旧住在别墅里,无法跟人保持正常的交流,那时候我爸妈就租住在附近,每周给我采购生活用品,负责我公司的对外事务,我曾经有三年没有走出过别墅大门。”时靖很少大段大段的说话,沉默不言才是他的一贯风格,如今突然甩了一长串,就显得没什么条理。
    “我通过莫闻澜一直在资助一些人,我买下过很多大批不受主流接受的画作,后来莫闻澜大概是想让我试着走出去,不停建议我办次画展,让那些画能够有机会出现在大众眼前,后来,我选了一处偏远的废弃垃圾场为展地。”时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显的很激荡,“这些年我一直画同一幅画,大概是画的多了,自己就好像变成了画中人,莫闻澜说既然我走不出去,那不如就让这幅画代替我走出去。”
    司琪喃喃的问:“你是因为自己参展了,所以才选用那个废弃的垃圾厂作为展地?”
    时靖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
    从十七岁后,他一直在奋力反抗和自我唾弃中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自己都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如今回头看,更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出当年那种复杂多变的心绪,他想过活下去,也想过就这么沉默的走向死亡。
    司琪没再追问,只是侧头看他,看着他眼神里激荡的情绪渐渐被黑暗侵袭,几乎要将人沉溺其中,黑暗的阴影像嗜血的怪兽,不停吞噬着他所有的希望、光明和努力,毫无道理的要将他拖入其中,而他双手不停捻着裤子,直到指尖发白,好像在通过这个动作不停的积蓄力量。
    十几年来,他就孤独沉默的住在这里,封闭了所有通向外界的大门,周围只有黑暗,也唯有黑暗陪伴着他,在这种永无止境的黑暗里,他成天对着这些浓墨重彩的画,推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压抑、窒息、冰冷和阴暗,置身其中,哪怕是心理素质极佳的人,也会心生不适,他却生活了十几年。
    刹那间,司琪好像被蛊惑了,她忽然伸出手,惦起脚跟,轻轻摸了摸他被黑暗萦绕的眼睛。
    很凉,刺骨的凉意很快就顺着手臂蔓延到她的心底,扯出了浓浓的心酸和怜惜,这抹异样的感觉像被点燃的烈火,焚烧着她渐渐被消磨的理智,让她神魂颠倒的乱成了一团线麻,混乱间,她竟然揽住了时靖的肩膀,轻轻拍着他僵硬而绷紧的后背,几乎想将他整个人都揽进怀里。
    很快,司琪就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禁锢了,她被紧紧揽在怀里,时靖的下巴紧贴着她的脖颈,她能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胸口,沸腾激荡的血液,随即,她感觉到滚烫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脖颈间,那么密集、那么炙热,氤氲的水气在她的耳侧弥漫,她轻轻地挣动了一下,很想把头抬起来,可时靖却死死地收紧了双臂,浑身都在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半个小时,甚至是更久,等司琪的衣领湿了一大片后,时靖的手臂才有松动的意思。
    司琪想要抬头看他,却听见肩膀上有人闷闷的说:“不要看。”
    “......”
    噢,有人虽然哭了,但还是要面子的。
    她只得继续僵硬着,双手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中,差点僵硬成了一块石头,额角的冷汗都快出来了。
    沉默半晌,她方才被蛊惑出走的神魂渐渐归位,恍惚间想起好像是自己先动手摸人脸的,还动手动脚把人给抱住了,然后别人才以手还手,以致于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这可真是——不堪回首。
    “你能不能把今天忘掉?”时靖的声音依旧闷闷的。
    莫名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某种羞涩和羞愧,司琪失笑,忍不住调侃:“你是想让我忘记这幅画,还是想让我忘记抱过你?”
    时靖一僵。
    司琪又说:“可是我不想忘记,怎么办?毕竟我刚吃完了整桌的菜,味道萦绕在我的脑海久久不散,我怎么舍得忘记,再说,我想了这么多年的画终于让我给找到了,我还得拿回去挂在床前,方便早晚顶礼膜拜,怎么能忘记?”
    不等某人吭声,她又火上浇油的加了一句:“再说,好不容易抱了回美男,忘记了多浪费?”
    时靖:“......”
    大概是因为还抱着她,否则他肯定会原地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司琪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试图挣脱开美男的怀抱,轻松自如的说:“其实今天挺值得庆祝下的,不如我们去喝一杯?”
    时靖用力眨了眨眼睛,把不知不觉又溢满眼眶的水珠眨了回去,他愈发用力的抱住司琪:“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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