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我往,落春和凤姐彼此之间客气来客气去,落春不说来意,凤姐竟然也不把话题往正题上引,两下里就这么寒暄客套着。若论心眼和口齿,十个落春也不是凤姐的对手,终究最后还是落春耐不住性子,说出了她的来意:“前几日我去看望姨母,路上的时候恍惚看见好像安平侯家里的一家老小凄惶的被官差拉着从街面上走过,好奇之下我停车派人询问,才知道,安平侯家犯了事,引得皇上雷霆大怒,一家子都下了大狱不说,还被籍没家产,家人奴仆充公发卖……我看到的那天正是他们一家子被抓的时候。我还记得去年府上请吃年酒,安平侯一家还曾过府,当时光鲜亮丽的模样和现在,真是鲜明的对比。”
    别看贾府请吃年酒的时候曾经宴请过安平侯,但是实际上贾府和安平侯家交情平平,不过是因为都是京中勋贵,所以有些往来罢了,但是世家之间,纵是平时疏于往来之人,彼此间的消息总是不曾断了的。安平侯家犯事被抄这样的大事,王熙凤还是知道的。不过听说归听说,她顶多叹息几声,感慨几句也就丢开手去了,因此此刻听落春提起安平侯家,心中纳罕,觉得落春不会无缘无故说起他家,不由得挑起细眉,凝神细听起来。
    “原本我以为安平侯家就此败了,再无翻身之日,谁知又听说安平侯家在祖籍有近千亩祖茔之地,这些土地都是祭祀产业,虽然家产被圣旨抄没,但是这些土地却是管家律令不得抄检的。因此虽然安平侯家倒了,但是这千亩祭祀之地,到底是条后路,子孙衣食读书都有供给,祭祀仍可永继,香火得以延续,这样一来,保不定家族哪一天又振兴起来了呢。由此可见这安平侯家可谓是深谋远虑,未虑胜先虑败,只有这样,家族才能得以永继,所以这过日子,不思以后,终非长策。我打听了一下,咱们家祖茔四周的田地并不多,而且这祖茔的供给地亩是不消出税赋的,既然这样,何不趁今日富贵,在祖茔附近多多的置办些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如此一来,不仅省下好多钱粮,便是将来家族有个万一,也有个退路。”
    凤姐笑道:“妹妹这话未免太小家子气了,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差那几个赋税小钱?祖茔的供给地亩是不消出税赋,但是我们家现有的世袭庄子,五六千亩地都是祖辈们在太/祖的时候封赏的,子孙承继,也是不需要交赋纳粮的。祖茔附近不过是几亩薄田,没什么好出产,何况附近的田地都是有人家的,要是买下来,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神和多少人家打交道,有这个功夫,外面不知道多少肥田熟地都弄到手了,没得去盘算那些小虾米,累心又伤神!”
    “再说,安平侯家有此番祸事,那是他们家犯下了大错,不好好为皇上尽忠效力,这才有此一劫。我们家可不比安平侯家根基那么浅薄,乃是从祖辈起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出生入死,这爵位是拿性命拼来的,一家子皆是赤胆忠心,这样的功劳就是告我们家谋反都没什么要紧,哪里会有这等祸事?况且,无缘无故的做起这等事来,也未免太晦气了,好像巴不得招祸一般,谁不是盼着自家平安呢?”
    落春听了,忙道:“二嫂子说的是哪的话,我自然是盼着家族昌盛,绵远不断,但是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不过是一个美好希望,可有成为现实的可能性?若是家族真的能永继不断,就不会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句了。我之所以想着在坟茔之地多多置办地亩以作祭祀之田,并不是为了那个减免的税赋。正如二嫂子所言,那规矩不过是照拂小户人家的,于我们这样的人家而言,无论交与不交,都不过是一点小钱,根本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瞧着,往年一到清明或者先祖们的日子,四时祭祀的时候,府里上下都忙得不得了,不单要忙活这边的事情,还要安排采买金陵祖茔祭拜的时候所要用到的东西,一样一样备齐了再拉过去,每每都要忙乱好几日才得齐备。因此我便想着,倘或金陵那边能自有出息,不需要这边再出供给之费,直接就备下,岂不是能省很多事?家里这边也就不用那么忙乱,二嫂子届时也可以减免些差事,稍微休息休息,不至于到了那几日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凤姐听了落春后面的话,心中动疑,以为她意有所指,笑道:“六妹妹想的真是周全,连我到时该歇歇都想到了。我倒要谢谢妹妹替我着想的这份心了。其实每年也不过就忙乱那么几日,根本不算什么。”跟着长叹一声,似假还真的抱怨道:“我这个人呀,就是个操心的命,让我累点我倒不怕,真要让我闲下来,恐怕我反而会闲出病来。”
    落春见凤姐一直不肯答应,无奈之下进一步劝道:“二嫂子你再考虑考虑,这真是一件利于子孙的大好事。而且那边置办起来,虽说要费些功夫,而且一时花了大项出去,但是长久的算下来,从此每年祭祖的花销就能减免好些,而且自此之后,四时供给也都有了出处,不用这边再拨给,算下来,其实是省钱的,还省了不少心。这可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凤姐笑笑,不以为然的说道:“好妹妹,这些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这边心里有数。”说完也不让落春在说话,直接端茶送客。见状,落春只能无奈的叹息着离去。
    ☆、第51章
    站在贾家空荡荡可以跑老鼠的银库里,挖地洞挖得灰头土脸,满头大汗的落春无语了。不说金山银山,至少也该有个金箱银箱吧?东西呢?看着偌大的空旷的在里面说话都能听见回音的银库,落春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凤姐不答应她置办祭田的计划了,不说其中要花费的心力,单说银钱都不知道从哪里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因为银库一事,落春这几日一直提不起兴致来,无精打采的。她屋里的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担心起来,只是不知道缘故,所以无法可劝,因此总是鼓动落春到其他人处走动,借着姊妹之间的笑闹分分她的心。落春不爱动弹,但是却不过关嬷嬷、品绣和纱织们的劝说,最终带着几样精巧细点去贾敏处探病。
    问候了贾敏几句,叙过寒温,落春就被贾敏打发和黛玉去暖阁另坐去了。落春和黛玉分宾主隔着小炕桌在炕上坐下,立夏端来刚刚沏好的茶过来,知夏则在炕桌上摆上配茶的细点,一碟是厨下送来的刚出锅热腾腾的小包子,另外两碟是仿内制的金丝酥和千层酥,还有一碟是新制的松子糖。
    黛玉指着那碟包子笑道:“这是正宗的淮扬口味的五丁包子,看似简单,却是最讲究不过。首先包子的面皮要洁白胜雪,吃起来则软中带韧,食不粘牙。所谓的‘五丁’则是从其‘三丁’的基础上发展而来。三丁又称三鲜,即鸡、肉、笋;鸡丁选用隔年母鸡,既肥且嫩;肉丁选用五花肋条,膘头适中;笋丁根据季节选用鲜笋。三鲜一体,津津有味,清晨果腹,至午不饥。以这三丁作馅,鲜、香、脆、嫩俱备,肥而不腻。传说本朝太宗皇帝南巡驾临淮扬的时候,要求早点‘滋养而不过补,美味而不过鲜,油香而不过腻,松脆而不过硬,细嫩而不过软。’本地厨师别出心裁,在三丁的基础上又加上两味:青虾和海参,从而变成了‘五丁包子’。这可是我们家厨子的拿手手艺,快趁热尝尝。”
    落春依言尝了一口点心,果然鲜美无比,五丁中的五味合掺,则补、鲜、香、脆、嫩皆备,满口鲜香。看落春吃得香甜,黛玉又道:“吃这包子配这‘魁龙珠’茶才更是令人叫绝。这种茶乃是选用浙江龙井、安徽魁针、江苏珠兰等名茶搭配窨制而成,取魁针之色,球兰之香,龙井之味,头道茶,珠兰香扑鼻;二道茶,龙井味正浓;三道茶,魁针色不减,色香味俱佳,乃是淮扬‘春来茶社’的秘制。你倒是有点口福,现在喝的这是父亲派人新送来的,早前我们上京带的那点早已经喝完。”
    落春听了黛玉的话喝茶配点心,只觉得满口生香,唇齿留芳,对黛玉的推荐忙不迭的表示感谢,笑道:“嗯,如此说来,倒是我偏了林姐姐家的好东西了。”一语未了,外面传来脚步声,“这几天天气突然变得很冷,妹妹可还习惯?”说着掀帘而入,正是宝玉。
    黛玉见是宝玉,一边让座,一边面带微笑的说道:“还行,多谢宝哥哥惦念。”落春见宝玉缩着肩,笼着双手,把手放到嘴边不住的呵气模样,很是奇怪的说道:“看宝二哥你这副冻得哆哆嗦嗦的模样,外面有那样冷吗?就这副模样,还来动问林姐姐,真不知道你和林姐姐到底哪一个才是在南边长大的?你这身上不是穿着大衣服呢嘛,就算没穿大毛的,难道袭人没给你带手炉?”边说,边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宝玉。
    宝玉接过来,笑着说道:“其实没那样冷,只是有点冻手!袭人原本是想给我带手炉来着,我想着从老太太那到这边总共也没几步路,嫌麻烦,就没带。”目光落在桌上的茶点上,笑道:“你们倒是会乐,闻着香气,我这食欲倒上来了。”转身正想吩咐一旁侍立的丫头拿碗碟筷箸过来,紫鹃已经把东西都拿了过来,放到他跟前。
    看着宝玉在那里大吃大喝,落春忍不住笑道:“宝二哥慢着点,小心别噎着。看你这副样子,若是老太太和太太看到了,还以为服侍你的人几天没给你吃东西呢。我说,宝二哥你也差不多点,这桌上的点心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我和林姐姐两个呢……”不等落春把话说完,站在下面的黛玉奶娘王嬷嬷笑道:“没事的,宝二爷尽管放心用,难得对了宝二爷的胃口,这么点子东西算什么,不够的话厨下还有呢。”落春在旁凉凉的补了一句,“我可不是怕宝二哥你吃,是担心你吃多了积了食,回头肚子痛,被老太太和二婶怪到我和林姐姐身上,届时除了我俩,只怕这屋子里的人都有不是,说不定还要怪到姑妈的身上。”一句话堵得下面伺候的人说不上话来。
    被落春取笑奚落宝玉也不生气,只是嘻嘻的笑着,不过在听了落春后面的话之后不由得放慢了筷子。知夏又送来消食的陈皮酸梅茶来,宝玉痛喝了两盏,这才罢了。三人坐在炕上慢慢的闲谈起来。落春又坐了一会儿,见时辰不早了,就起身告辞,正要往外走的时候被黛玉叫住,知夏捧着一只洒金妆彩手箱过来。
    黛玉指着手箱说道:“家里来人,带了一些南面的物件过来,也没什么新奇的东西,只是到底和北面的风格不一样,看个新鲜吧。这些是准备分送到你屋里的,既然你过来了,干脆就直接带回去,也省的我这边的人再跑腿了。”
    在落春身后的品绣在落春道完谢后,走上前从知夏手中接过手箱。一旁的宝玉不让落春走,起哄非要见识一下黛玉送她手箱里的东西,无奈之下,落春只好将箱子打开给他看。里面左不过一些荷包、丝络、胭脂和花样子等物。唯一特殊的是有一套刺绣专用的套针,装在一个牛皮鞣制的皮套里,如果落春猜的没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特意给她准备的礼物。
    落春正拿着一叠透着香味的花笺欣赏,眼角的余光看到宝玉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盒,正把里面香甜红艳的胭脂往嘴里送去。她手疾的拍上宝玉的手背,“啪”的一声打落宝玉快要放到嘴边的手,挑眉质问道:“宝二哥,你这吃胭脂的毛病多早晚能改?”见宝玉垂眸不语,她没好气的斜睨了她一眼,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改也没关系,你喜欢吃,哪怕把它当饭一样,一日三餐混个饱,只要离了我的眼前你就是吃下个大天来,都无所谓,但是在我眼前,不行。我可不想回头被二叔知道,闹起来,我跟着垫背去。”说完,劈手夺过宝玉手里的胭脂盒,丢到手箱里,和黛玉打过招呼就带着品绣离开了。
    至晚间到贾母处吃晚饭的时候,落春发现黛玉和宝玉之间气氛怪异,宝玉一直在找话题和黛玉搭话,但是黛玉却神色淡淡的,十句话里回不了一句,也没个笑脸。想来在她走后,这两位不知道因为什么,拌起了嘴,斗起气来。不过府里的人都知道,纵是在人前,这两人一贯是这般吵吵合合的,因此对于此情此景,贾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随他们两小自去闹去,并不作真。
    王夫人看不得自家儿子在黛玉面前如此低声下气,被“作践”,于是就把他叫到了自己的身边。只是宝玉的心全都在黛玉的身上,口里虽应着她的话,但是眼睛却恋恋的望着黛玉,如此分心之下,在和王夫人的对答上不免上句不接下句,驴唇不对马嘴。王夫人哪里看不出宝玉是在敷衍自己,他的心神根本不在这边,顺着宝玉的视线看去,落到黛玉的身上目光忍不住带了一股恨意。
    落春看到了王夫人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恨意,目光落在正在和凤姐、探春及贾母说什么,没有丝毫察觉的黛玉身上,心中幽幽一叹。这世间,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家儿子被人勾了魂,对其言听计从,不过一个“外人”,却远比她这个母亲在他的心里更重。不说王夫人和贾敏的旧日恩怨,也不谈黛玉和宝钗两人的家世、身子康健与否和品貌,单在这一点上,黛玉就输给了宝钗。对于已经失去贾珠,只剩下宝玉一子,将其视为后半生依靠的王夫人来说,她怎么会允许她的儿媳在儿子心目的地位在其之上,如果是那样,那么该把她这个母亲放在哪里?
    不过说也奇怪,明明不关黛玉的事,其实是宝玉不争气,王夫人要恨,要怪,对象也该是宝玉才是,但是她却不会去怪自己的儿子,反而把责任都推到了黛玉的身上,或许这就是人性的矛盾之处吧。落春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到宝玉的身上,看着他对着黛玉俯就讨好,渐渐的将黛玉哄转,心里也不由得感叹宝玉的“没架子”。坐在上首的贾母笑呵呵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凤姐在一旁插科打诨,笑闹不已,王夫人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看向黛玉的目光却越来越冷。落春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有趣,让人兴味盎然。
    却说次日落春吃过早饭来贾母处问安,没见到凤姐和宝玉的身影,觉得有些奇怪。凤姐和宝玉算是贾母身边的“哼哈”二将,一般情况下,早晨总有一个是必在贾母身边的,如今两人都不在,可是有什么事体?询问之下,才知道凤姐今日去了东府串门,宝玉听了之后,想起在那边府里秦可卿房里午睡的时候做的“春/梦”来,闹着要跟了去,所以两人在落春没过来之前坐车去了东府。
    ☆、第52章
    因凤姐带着宝玉去了宁府,少了这两个人在身边凑趣,贾母一天的兴致都不高。吃过晚饭,虽然几位春和黛玉留下来承奉贾母膝下,只是迎春是个闷性子,惜春年纪小,落春是不肯趋奉贾母的,黛玉也不是个奉承人的性子,所以只剩下一个探春在那里极力找寻话题,活跃气氛。但是看着贾母半倚在塌上懒懒的模样,落春在心里都替探春捉急和尴尬。
    “琏二奶奶和宝二爷回来了。”随着外面小丫头的声音凤姐和宝玉掀帘进来。这句话如同一剂灵丹妙药,一直恹恹的贾母立刻精神大振,坐了起来,招呼宝玉坐到她身边来,一迭声对他嘘寒问暖,对宝玉爱不释手,一副生怕他冷了,饿了的模样。几位姊妹对宝玉也相继表示了关心之情。
    看到宝玉被众人围在中间,一旁凤姐笑嘻嘻的插言道:“老太太这话可是打我的脸呢,我若是冷到饿到宝兄弟哪里还有这个胆子来见老太太。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也没这个胆子,若是她们敢,不用老太太去和她们算账,我就先饶不了她们!”跟着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酸溜溜,带着一点妒意,似假还真的说道:“我知道宝兄弟讨人喜欢,只是我和宝兄弟一起出去,一起回来的,都去关心宝兄弟去了,却没人问我一声。可怜我是个没人疼,没人怜的。”
    一番话逗得贾母哈哈大笑起来,一迭声的喊鸳鸯赶紧给凤姐上热茶,拿手炉,指着凤姐说道:“可怜见的,鸳鸯,快帮我疼你们琏二奶奶一下,免得她在这里抱怨。”因着凤姐和宝玉的到来屋里一时热闹起来。
    本来宝玉去宁府的时候鼓动黛玉跟他一起去,但是因为贾敏有话在前,所以黛玉拒绝了。宝玉和黛玉一天未见,而且以他的习惯,有什么好东西和好事都想着和黛玉分享,所以此次在宁府见到了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之后,心里满是结识了新朋友的喜悦,急着把这个心情和黛玉分享,所以在应答完贾母后,就忙不迭的和黛玉说起话来。
    “……好妹妹,若非亲眼看见,你都不会相信,天下竟有这等人物!人物俊秀,形容出众,举止不凡,被他一比,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叹我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和他一比,我除了出身比他尊贵,再没比他强的地方了,偏这家世却非我自己所有……”宝玉把自己的这个新朋友秦钟夸得可谓是天上有,地下无。
    落春懒得听凤姐奉承贾母,但是这会又不好离开,所以把注意力放到了宝玉和黛玉身上,因此把宝玉的话听个正着。作为一个男孩子,虽然宝玉不爱交际应酬,爱和女孩子玩,但是不代表他不出门,而且他交友的范围还挺广的,朋友中有冯紫英、卫若兰这样的世家弟子,也有柳湘莲这样的清寒人家之人。落春还从来没听过宝玉如此盛赞一个人,于是忍不住插言问道:“宝二哥,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呀?你就蒙我们没见过人,所以自然是怎么好就怎么说了。”
    “是蓉儿媳妇的弟弟,名为秦钟,字鲸卿。”见落春这话有疑他夸大之意,宝玉急了,忙道:“才不是这样。我在那边已经和鲸卿商量好了,回头他和我相伴要去咱们家的家学读书。到时等蓉儿陪他来见老太太的时候,你们就可以看见真人了,可叹我词汇贫乏,言语根本不足以描述他的风采,等你们见到了鲸卿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听宝玉说的这个人是秦钟,落春立刻没了兴趣,听到后面宝玉对秦钟的誉满之辞不由得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秦钟容貌如何,落春没有见过,不予点评,更何况,各花入各眼,人家觉得好的,她可能觉得一般,所以不发表评论。但是这人品吗?呵呵,可真不怎么样。且不说和宝玉一起读书去贾家家学时因为里面的“香怜”和“玉爱”闹出的风波,单说秦可卿死后出丧送殡,他竟然在此时和尼姑勾搭起来。那可是他姐姐的葬礼!
    就算秦可卿是秦业从养生堂抱回来的孩子,和他不是亲姊弟,而且和他年纪相差比较大,所以两人感情淡漠,因此秦钟没有悲戚之心,但是也不该如此胡来,说到底他到底喊秦可卿一声“姐”呀!何况,若没有秦可卿,他也没机会结识宝玉。再说,他在贾家家学闯祸闹事向秦可卿告状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记得秦可卿不是真正的秦家人,和秦可卿感情疏离呢?更不要说后面他因为一个尼姑气死老父亲的行为,这秦钟的品行和现在落春听到的宝玉的夸赞之语对比起来,怎么那么讽刺呢!
    落春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微笑,语带嘲讽的说道:“我当是谁,原来宝二哥说的是蓉儿媳妇的弟弟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宝二哥这是和人家第一次见面吧,不过初见,宝二哥就这么了解他,知道人家这么好了?难得,难得,以前我日日听宝二哥说只有女孩儿才是极清极贵的,今日宝二哥终于夸起个男人来了,而且这回他在你口中不再是污浊的臭男人,反而能和我们女孩儿相提并论了?但是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不对味呢!”
    面对落春的嘲讽,宝玉急急的辩解道:“这……这……有些人虽是第一次见,但是在心里却好像见过好多次一样。而且这秦钟可不同与其他人,就算比不得女孩儿,也不差什么,在男儿里,我从未见过像他这般清秀出众的,且又行止温柔,斯文腼腆,甚至比起一些女子来也是不差的……”目光转到黛玉处求援,黛玉笑着看他们兄妹两个打嘴仗,见宝玉的目光投过来,转过头,装作没看见,摆明不想掺和进去。
    哼!落春见宝玉这般维护秦钟,想起秦钟的所作所为,心中更加的不屑,冷哼一声,说道:“我当宝二哥如此盛赞他是因为什么,原来就是因为这秦钟生的好。我真没想到宝二哥竟然是这么肤浅,说来说去,竟然是‘以貌取人’。宝二哥可是忘了还有一个词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不过是一个男人生的稍微清俊了些,而且又是第一次见,竟然让宝二哥将他和你平日里最看重的女孩儿相提并论,原来只要人生得好,其他都可以不论,原来宝二哥平日里所谓的对姊妹们的爱护之心也不过如此而已!”
    落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宝玉素日里的言行回敬于他,将宝玉驳得哑口无言。想要辩,偏偏落春所言句句在理,就连脾气都发不起来,因为落春所说都是他往日所言,但是就这么让他认输,承认秦钟不是个好的,他又不愿意。半晌,宝玉才弱弱的说道:“我……我并不是以貌取人,我是真的和他相处过,觉得他是个好的……对了,他也是个极爱读书的……我想着他既然也是个爱读书的,若一处伴着读书倒是极好的,毕竟你们都是女孩子,到底不方便……”宝玉又拿出一个理由来,不知道是在说给落春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落春见宝玉到这会还放不下秦钟,犹自为他辩解,无语了,连白眼都懒得丢,面带三分嘲讽,三分不屑的打断他说道:“行了,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这个秦钟在你心中是好的不能再好了,那你就和他来往好了。反正我们女孩子藏在深闺,他究竟好不好终究和我们没多大关系。只是将来你要是在他身上吃了亏,可不要怨没人提醒你就行!”说到后面,落春不忘提前打好“预防针”。
    落春和宝玉的一番唇枪舌剑不免落到了贾母的眼中。本来和凤姐说笑的贾母不由得分了几分心力到这边,正好听到落春后面对宝玉得警告之语,涉及到宝玉的问题,这可是大事,贾母立刻投注了十分的注意力,因而问道:“你们几个在说什么呢?我怎么恍惚听到什么‘吃亏’不‘吃亏’的,难道宝玉被人欺负了不成?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玉赶忙答道:“没什么,我刚才和林妹妹、六妹妹说起要到家塾去读书的事情,六妹妹担心我,因而说起来,我今日在那边府里见到了蓉儿媳妇的弟弟,说起来他正好也要找家学课读呢,因此我想着有他相伴一起去家学。”
    见宝玉主动要求去读书,贾母顿时笑成了一朵花,摸娑着他的脸笑道:“敢是闲得不自在了?若是应了你,往后果真上学去了,只怕又要抱怨着来缠我替你说项告假。”实在是担心宝玉读书只是一时兴起,何况,在贾母的心里,并没有一定让宝玉读书出仕之心,因为靠贾王两家的势力,将来宝玉长大了,绝不会少他一个官做就是了,所以贾母并不十分逼他读书。但是见宝玉上进,她还是十分高兴的,觉得自己没有白疼他。
    宝玉已经和秦钟约好了,自然不能失约,见贾母似乎不是很赞同,赶忙软语央告道:“老太太疼我,我也不能让老太太白疼我一场。先前只因为我一个读书上学,觉得孤单无趣,如今既有了陪同上学的同伴,家塾里又有蔷儿他们都是认得的,自然会相约着发奋用功起来。更何况我和蓉儿媳妇的弟弟已经约好了,老太太总不能让我失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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