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少主见她神色不在满是病态,反倒有几分好奇和狐疑的样子,也不由得跟着往她目光所在之处看去。
    只是即便他内力运转过双目,也只能看清百步以内的前路,再往后更是一片黑暗。视线游转过去,那稍显昏暗的视野便仿佛被已被藏在黑暗中巨大的深渊吞噬殆尽。
    连少主怀抱一人并不吃力,向前走了两百步,洞中半点光线也无。这一次,就算双目中有内力加持,却也只能看清十步以内的空间。
    “你快看前面这处石块,往后数四个缝隙中,夹着什么东西?”花天珠也不顾挣脱出披风后的寒冷,伸出一只手点了点连少主右侧的一块石壁。
    连少主看了眼小姑娘纤细的手指,又打量着这块石壁,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不曾见到缝隙。”
    小姑娘啊了一声,向前探着身子,手指十分精细的石壁上某一处,“你将我放下,伸手摸一摸,就是在这里。”
    连少主点点头,右手掌依然抵着她的背心,源源不断的送着内力转化成的炙气,将她放在地上,这才伸出左手往对方手指所在的方向摸去,他心下一动,果然有一道细小的缝隙。
    基本上学会用内力在黑暗中视物的人都清楚,在无一丝光线的地方,即使内力作用于双眼可看得清周围的事物,却无法看的太过精细。
    他眼中的石壁,大约能看得出表面凹凸不平,颜色灰黑交杂,然而当他紧盯着石壁缝隙所在的方位时,却依然认不出此处竟会有一道豁口。
    他的内功自然要比小姑娘深厚许多,目力却全然及不上对方,他神色不明地看了看花天珠,对上对方一双眼睛。
    “你怎么啦?”花天珠在黑暗里却看得清连少主的脸,只觉得和日常中所见的那个爱笑的连少主不同,此刻对方神色清淡,眼睛又格外的黑,像是浓的化不开的墨。
    “你是如何看到的?”
    “什么?”小姑娘迟疑一下。
    连少主同她讲了一番内力用于双目所视的限制,小姑娘才又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总算听出了连少主的疑问,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倒是没人同我说过这番话,我一直觉得这本事十分普通呢。”
    连少主沉默不言。
    “不过我大概知道些缘由。”
    花天珠思索一下,“据说我娘亲的门派,是在一处战乱时为存储兵器粮草所建的机关墓穴中,所以自小长在黑暗里,渐渐便能暗中视物,我爹爹……也是有三十多年不见阳光的,黑暗或光明于他,都是没有差别的。所以自我出生起家里就不常点灯。”
    小姑娘想了想,“大约夜里的时候,我一开始也是瞧不见人的,后来却慢慢习惯了。”
    她这般讲完,过了片刻却是脸上渐有光彩,略显明悟道:“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想想,我竟已不知不觉在黑暗中练了不知多少年的眼睛,所以自然不受光线的影响,甚至眼睛比其他人要看的见更细更远。”
    她似乎忽然对自己佩服的很,笑道:“分明都是天生天长的眼睛,却能不靠外力练到这样的地步,这岂非是一种人定胜天呢。”
    这样的家庭委实奇异,但女人自小长在黑暗里,男人也多年不见阳光,这般的两人成为夫妻,明明听起来到处都是孤独的,是黑漆漆的暗无天日的生活,却平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温柔?
    连少主其实很难理解心中这个突如其来的词汇。
    但他的心思不过一闪而过,并不打算细究。
    他安静地听着,渐渐地,却是在最后那句话中停留了片刻思绪,不由神色微动。
    他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轻声道:“不错,这自是人定胜天。”他顿了顿,见小姑娘手指敲了敲石壁,发出一阵厚实闷响声,想来石壁中即便有夹层,也足够厚重,“石缝中有什么?”
    花天珠摇摇头,“只看到一点墨绿色的边缘,若能以利器敲开三道屏障,或许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连少主手中已多出一柄短剑,虽样貌朴实,却锋芒毕露,看得出锻造之人手艺十分不错,他将短剑探向花天珠手指的地方,以利刃敲击,不过三两下,便将不少指甲大的石块搁下。
    随着向内不断探入,短剑与其中一物相撞,发出叮的一声不得寸进。
    石缝中是一柄墨绿色短剑,剑长一尺七寸,看起来毫无光泽,实在没什么出奇的,但倘若多看两眼,便觉剑气森然,逼人眉睫,短剑暴露在空气中时,花天珠本身便大伤元气,此刻已让一柄剑欺负的根本睁不开眼。
    “这短剑定然不凡,庄主快收好。”小姑娘闭着眼,冷的直往连少主的掌心缩,直到短剑被对方收入袖中,才松了口气,睁眼往那坍塌开的石壁中看去。
    这一眼过去她惊疑一声,从抽出短剑的小洞外可见,里面竟是一处不大的空间,联合那凹凸不平的石块堆积,可以想见原本这里是一处石室,后来遇上了坍塌,将石室毁了大半。
    连少主掩住小姑娘的眼睛,手中短剑割开厚重的石壁,这一剑下去,巨石如豆腐一般被轻松切割。两人进入石室,入目则是两架衣衫破烂的骷髅。
    第九章
    这两架骷髅并非各自坐在一处,也不是并排躺着,反而一人怀抱一人,只是眼下都已成了白骨森森,美感看不出,大抵一眼看过去更觉得有些凄凉。
    花天珠见过不少江湖仇杀,却没见过人死了再往后是什么模样,不过不看也知道,血肉皆无,只剩一副白骨,定是不怎么好看的。
    “这人是被掌力拍死的。”
    她目光落在左侧被抱进怀里的宽大骨架身上,此人心脏处的骨头凹进去一大截,一看便知是掌力所伤。
    她又往那右侧稍小一些的骨架看去,连少主已在身后轻声说:“另一个是女子,使得一手刚烈掌法,以指骨的形状来看,方才短剑的主人定是左侧男子。倘若两人曾有情意,那么从两人动作中推敲出来的必定有七八分是真的。”
    “两人争斗时,女子不料那男子竟不闪不避的接过她一掌,正中心脏而亡,后……此人大约是十分悔恨,用方才男子的短剑割了自己喉咙一同赴死,并挥手将剑投掷进石壁。”
    连少主自十岁后便学着处理庄中事务,后又以无垢山庄庄主的身份步入江湖,所遇之事不知凡几,稍一推敲便将眼前的现状说的如当日亲见。
    男人胸口凹陷处果然是一个对准心脏的完美掌印,倘若男人真有避开之意,就算功力不够高无法全然躲过,胸口处的掌印也不该如此竖直,不差分毫。
    花天珠寻着那迹象看过一遍,发现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解释了,况且普通的仇杀,死后的姿势也不会这般模样。
    花天珠叹口气,谁是谁非不好评判,但男人既然宁愿赴死也不动手,女人更是在之后心如死灰的挥剑自刎,估计心里头都挺苦的,“这就是太激进的后果,如果两个人动手前肯安静坐下来谈谈,总能解决问题的。就像二叔做生意,多大的仇有了谈判目的总能达成一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把握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小姑娘冷得不行,还不忘嘀咕几个生意经,连少主忍不住多看她两眼,竟也觉得十分有趣。他倒是少有这般轻松的时候。
    尸骨旁边各有两块玉佩,连少主捡起一枚,其上龙飞凤舞写着一个“江”字,他缓缓注视着……这个他已有几分猜测的姓氏,随即放回原地。
    另一块女子身边的玉佩倒是不曾刻字,两人注意到这块玉佩的缘由,是因为这是合成一对的玉璧,玉璧上合起来便是一条跃然其上的腾龙。
    花天珠多看了几眼,倒是巧了,她身上也有一对合在一起的玉璧,只是她的玉璧虽然雕纹和品质更好些,却没有这女子的玉璧那么大。
    她犹豫了一下,示意连少主将玉璧拿来一看,发现玉璧交合的横面上,正刻着些小字,旁边一行竖子,写着“天山六阳掌”,只瞧了一眼便叫她心脏猛地一跳,大惊之下差点把东西脱手扔掉。
    直到伸手将玉璧扣合,她才渐渐松缓下来,奇道:“此处竟然还留有大宋年间的传承。”
    连少主耳中听着这句话,又一次沉默良久道:“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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