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对峙
    韦行内心不安,本来挺有理的事嘛。
    怎么好象有点理亏了似的。
    泪光闪闪的那双眼睛。
    千回百转地哀求。
    那是孩子他娘,若有日那孩子问我,他娘为何不要他,我如何回答?唔,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硬抢了你。
    不太占理……
    韦行在院子里转圈,外人看来韦大人从没讲过理,可是韦行自认从没做过不讲理的事,只不过他懒得同别人解释他的道理。今儿忽然稍稍觉得自己有可能有那么一点理亏,对他这样理直气壮惯了的人,真是很难接受。
    寝宫中,芙瑶站在地上,一股热流顺着两腿流下。
    芙瑶叹息一声,生孩子真是一件很动物的事,一点尊严没有。管你是什么身份,管你平日多么高贵克制,那一刻都打回一只待产的动物。为啥孩子不象神话里那样从他爹的嘴里吐出来,或者从包心菜里长出来也好啊。
    两腿间湿淋淋热乎乎的感觉让芙瑶哭笑不得,兼且惊吓不已。她当然不是尿了,而是羊水破了。
    此时此刻,疼痛倒在其次了,自己的生死也退居第二位了,最大的惊恐是:我怎么了?孩子能不能生出来?
    淑华吓得:“公主!”
    产婆道:“不妨事,公主别用力,先到床上躺下。”
    外面人听一声要热水剪子。
    顿时一阵忙乱。
    韦行停下脚步,静等。
    冷辉过来:“大人,孩子要不要带进来?”
    韦行点点头,事已至此,没有因为几句话半途而废的道理。
    刚出生的孩子其实不太容易分辨,要点是天数不能差太远,小婴儿会象气吹起来一样慢慢涨大圆润白皙。当然还有个男女问题,不过这不成问题,女孩子是别人家的,早晚跟别人的姓。要是女孩儿就放她一马,韦行只要男孩儿。
    屋里传来婴儿啼哭声,小宫女满面喜悦地出来传话:“公主喜得贵子!”
    韦行向冷辉点头示意,冷辉随他到耳房。
    冷辉拿来食盒子,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婴儿,蜷缩着四肢,睡得十分香甜。
    冷辉道:“一点迷香,滴水就醒。”
    韦行点点头,吩咐:“你随身带着。”
    芙瑶挣扎着起身。腹内依旧一阵阵疼痛,她轻声:“把孩子抱给我!”
    淑华把孩子抱过来,给芙瑶看:“公主看,好漂亮的孩子!简直同公主一模一样。”
    芙瑶伸手抱过孩子,忽然间内心无比平和,孩子出生了,我死了也不要紧了。
    芙瑶微笑,知道自己这种念头是胡扯,什么时候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死了也不要紧了。可是怀抱着这个孩子,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确实是这个念头。芙瑶微笑看着那个半闭着眼睛,小手无意识乱动的婴儿,刹那间好象整个人溶化了。平日里所有绷紧的神经,此时都松驰了下来。
    芙瑶微笑地看着孩子,内心长叹,呵,多么神奇,这一刻,我觉得幸福。我的孩子。
    小小婴儿,看起来并不比一颗大头菜更有智力,不但不理解这个世界,连控制自己的手指也做不到,它只会本能地抓住与吸吮,真是个可怜的东西。
    芙瑶热泪盈眶,呵,我爱他,我确定我爱他超过整个世界。
    外面太医请旨,要给小世子检查身体,芙瑶道:“请他进来查。”
    淑华迟疑:“恐不合礼仪……”
    芙瑶抱着孩子:“请他进来查!”
    淑华令宫女出去宣太医晋见。
    片刻,宫女回来:“韦大人说,外臣不得入内,为公主安全计,请把孩子抱出来。”
    淑华看一眼芙瑶,芙瑶淡淡地:“宣太医晋见。”
    淑华答应,亲自出去,在门口:“宣太医。”
    韦行站在院子里,慢慢走到门口:“把孩子抱出来!”
    淑华站在那儿,轻声但坚决地:“公主宣太医入觐。”
    韦行缓缓走到淑华面前,一脸杀气,你再说一次!
    淑华慢慢垂下眼睛,深呼吸,小公主救过我的命,只当那时已经死了,我答应公主用性命守护那孩子:“太傅,公主刚生了孩子,也算是历过生死劫,情绪有点激动,纵有固执乖僻之处,请太傅体谅。”声音低微态度柔和,哆哆嗦嗦,坚不退后。
    韦行缓缓问:“产后体弱,你为何不把孩子抱出来,让她好好休息?”
    淑华呆了呆,柔声道:“公主爱儿心切,一刻也不愿与幼儿分离,她要亲自喂养孩子。”
    韦行微微一笑:“如此,是韦某多事了。”回头叫桑成:“你在此小心侍候,听公主差遣。”
    向冷辉一挥手,撤!
    看起来,小公主起了戒心,偷换没啥可能了,咱们强抢吧。
    刹那间,韦府人马,撤得一干二净。
    淑华呆呆地进屋去:“公主,他们走了。”
    芙瑶沉默,轻抚婴儿柔软的胎发,脸上依旧一个微笑。
    淑华道:“想不到他们就这么走了?我还以为……”
    芙瑶轻声:“他是准备强抢了,我赶他们走,孩子出事就不是他们的责任了。”
    淑华呆住:“公主!”
    芙瑶苦笑:“真奇怪,我平生头一次觉得,失去一个人,宁可去死。”微笑,纯体内激素问题,婴儿同白菜一样没有人格,她爱他,当然只是因为动物本能,可是这本能如此强大,让她幸福让她痛苦,她完全不能自己。
    不能自己其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只有一条道,你只要走下去就是了,没有选择没有焦虑没有矛盾,不必自我怀疑。不用自己同自己苦苦挣扎。
    淑华双手颤抖:“公主,你万万不能做傻事!”
    芙瑶微笑:“没关系,就算孩子真有什么异样,也不必声张,去,帮我砚墨来。”
    淑华呆呆地,小公主是傻了吧?她脸上一直挂着个温柔的微笑,看起来,同每个生了孩子的母亲没一点不同,原来眼睛里那种直指人心的锐利劲全不见了。活脱脱的生了孩子丧失全部法力的白娘子。
    淑华叹息,不会从此就成了贤妻良母吧?
    她眼睛看着,宫里这些个争斗,心狠手辣打破头争抢的,当然出意外的可能性大。可是争了一半忽然松手的,却百分百,毫无意外地死定了。
    到时候身陷罗网,自顾不暇,身边人当然更贱同草泥。
    女人真是不中用啊!
    一有了孩子,立刻武功全失!任人鱼肉了。以当年长公主的性子,丈夫要娶妾,她竟也只是忍之容之,如果她没有孩子,是否还会接受这样的侮辱?
    笔墨纸砚上来,芙瑶取出只凤钗,用针沾着墨,沿着凤钗的外形在婴儿手背上纹了五个墨点,那婴儿顿时大哭起来,芙瑶本来是想纹只凤,看那孩子涨红面孔,张大嘴,再下不去手,抱起来笑哄:“别怕,没事没事了,好了好了,真夸张,没有那么痛,看你哭得,知道有妈妈心疼,是不是?”忽然间泪下,妈妈不会丢下你。
    芙瑶一边惊叹,我竟然成了母亲?一边想起纳兰的话,生活给我的,不过是这样痛苦与那样痛苦,并没有比较好的选择。如果她同我一样,那真是两种痛不可挡的选择。
    淑华见芙瑶哭哭笑笑,内心担忧,恐怕是生产时太耗元气,加上她一直紧张不安,这根弦绷得太紧,芙瑶的情绪太过激动,内忧外患,现在可不是倒下去的时候啊!
    芙瑶微微侧头,避过众人耳目,擦擦眼泪,低声:“别担心,就算真有什么意外,会解决的。”韦帅望会解决的,就算这次来不急赶到,孩子丢了,他会去替我找回来,如果他不能,我会用毕生精力去解决他与冷家。
    天色将亮,芙瑶辗转不安,终于不支睡去。
    淑华在外间榻上,也半睡半醒,忽觉一阵眩晕,心里明白,想挣扎起来,却全身无力,连眼睛也睁不开。开始耳朵里还听到外面风声,片刻脑子里一片黑暗,一点意识全无。
    迷香其实是下九流手段,不过象韦行这样明目张胆,大范围使用的,还真少见。
    桑成鼻端一股子异香浮动,他微微纳闷,吸吸鼻子,脑子一晕,立刻明白了,完蛋了,闷香,我居然中了这样低级手段。桑成屏息,咬着嘴唇,靠疼痛勉强支撑着不倒下。
    一颗石子破空而至,桑成一闪身,一个踉跄,忍不住又吸了一口气,再想挣扎,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将要摔倒,一只手把他拎起来。
    桑成咬紧牙关,强撑着不肯闭上眼睛,结果正对上韦行那双充满恐吓的眼睛:“你记着,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可怜的桑成被扔到地上,内心惨叫,不不不,你是我大师伯,你竟然趁我当值时用迷香闷倒我,你是不是人啊!
    而韦行,内心鄙夷,蠢货就是蠢货,居然能被迷香迷倒。而且明知自己失去抵抗能力了,不装死,还瞪着眼睛,你谢天谢地我是你师伯吧,要是别人还不顺便把你脑袋切下来?
    韦行左手抱着一个婴儿,静立片刻,耳朵里再听不到正常呼吸的声音,才缓缓推开门,从从容容走进去,微弱烛火下在芙瑶身边找到刚出世的婴儿。
    芙瑶一只手搂着孩子,另一只手支着身子,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睡着。
    韦行微微迟疑,那个护着孩子的姿势,让他迟疑。
    不过,脑子里的迟疑还来不及影响他的行动,他已伸手把孩子抱起来。芙瑶轻轻哽咽一声,韦行已把事先准备好的孩子放到她怀里。
    两个孩子包的一样的缎被,,连尿布都是一样大小,一样折叠的,当初准备时就是一式两份的。
    韦行做事偏执性地滴水不漏。
    不过,他倒没想到芙瑶在孩子手上纹了墨迹。
    韦行一转身,就听门外“哗”地一声,他一惊,出门,桑成正挣扎着爬起来。韦行也不管他,左手抱孩子,右手扶剑。
    房上“哧”地一声笑:“你抱着孩子可打不过我们两个。”可怜的韦帅望在房梁上郁闷了一整天了,看到他爹抱孩子跑进跑出的,终于忍不住笑了。
    结果从房顶上跳下来,没等落地呢,就被韦行一脚踹飞。
    韦帅望呻吟着爬起来:“你对孩子就这点耐心,你还是放过我儿子吧!”
    韦行再次过去给韦帅望一记窝心脚,愤怒,煮熟的鸭子让你放跑了,那也就罢了,这鸭蛋百分百是我们家的!
    帅望趴在地上,这下子半天才能爬起来,捂着肚子,呻吟,痛,讲不通道理的老狗,我刚才不该笑。把他给笑火了。不过他抱孩子的样子,太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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