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死在陛下前头, 就请陛下将我的骨灰撒在风里。”
    “还没有仔细看看陛下的万里山河,就托风送我,一一看遍。”
    忘尘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他最开始出现的时候便是这模样, 五官平平无奇,满头白发,如今还是这样,却有满身暮气。
    “朕若走在你前头, 也托你把我的骨灰,同阿瑾和在一起。”
    “好。”忘尘很少和皇帝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沙哑, 可能是喉咙受过重创,听起来总有些怪异。
    “朕年纪大了,唯独放心不下纯慧, 你觉得把她许给齐骁如何?”
    “算是良配。”而且,齐骁算是京里重权在握的所有人中, 唯一没有中毒的人。或许是皇帝觉得亏待了齐将军, 便没有对齐骁下毒。
    至于他们话语中的当事人的想法,没有人关心。纯慧公主和齐骁还有些血缘关系, 叫声表哥也可以, 再说两人有幼时的情分,最差也不过时是相敬如宾。
    只是纯慧公主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尤其是清冷漂亮又羸弱的类型, 仅限男子……
    纯慧公主完全抵抗不住美色的诱惑, 对身边美貌的宫人千依百顺的。这么想来,皇帝又觉得应该给齐骁也下毒,折腾得弱不禁风,他们俩一定能琴瑟和谐……只是齐将军不行了,这个国家还需要齐骁去征战。想到这里,皇帝便放弃了给齐骁下毒的想法。
    姜萝在齐府住了半月有余,期间齐管家风雨无阻来请安,带着一些小姑娘喜欢的花花绿绿的衣服首饰,姜萝兴致缺缺,表达谢意并不让他继续送后,齐管家就开始送别的东西。
    听说齐骁有好男风的传言,姜萝也理解齐管家的热情,只是她看见齐骁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连齐骁长什么样子都忘得差不多了,齐管家实在是瞎热心。
    偶尔还能看见齐将军,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呈现出一种濒死的青灰之色。他说他是来晒太阳、听曲的,姜萝觉得自己算府中的乐师,也弹些平和悠然的曲子给他听。没想到齐将军看起来五大三粗,却如此喜爱音乐。
    姜萝再看见齐骁的时候,他正怒气冲冲跑过来,姜萝正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看见齐骁一把把齐将军拎起来,冲他吼道:“你不要命了,说让你呆在屋子里不见风,你当时怎么答应的"齐将军有些尴尬,眼巴巴看着姜萝,求助。
    ”快把齐将军扛回屋里去,在这里说话多浪费时间!“姜萝看着齐将军可怜巴巴的眼神随着齐骁的步子渐行渐远,竟有些不自在。
    没多久齐骁就过来了,开门见山道:”我爹他说想要一个女儿很久了,你合他的眼缘,这段时日能不能陪陪他"
    姜萝想想齐将军那个样子,答应下来,实在像从棺材板里蹦出来的,一丝温度都没有。
    姜萝陪着他,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干坐着。
    齐将军精力不济,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姜萝坐在不远处看书,心里就安定下来了,姜萝也会在他醒着的时候念书给他听。齐将军心态平和,身体状况反而比之前好了很多。
    齐骁这些日子都在暗地里联系那些想要解药的人,部署万寿节逼宫的人手,忙得脱不开身。
    他曾在皇宫中彻夜长跪,求皇帝赐药,得来的也不过是宫人冷冰冰的“陛下不见”。
    就算是纯慧公主,也只敢劝他接受现实,提醒他生死有命。
    终究一切都不一样了。
    好在有姜萝在府里齐将军,他没有后顾之忧。
    就算齐将军悄悄告诉他姜萝是自己与姜溪的女儿,他也没什么反应。
    仿佛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
    再看见姜萝时,心中还是有些异样,其实仔细看两人相貌还有些相似。
    齐将军那狗都嫌的性子能生出姜萝这样的女儿,真是奇怪。
    万寿节终于快到了,阴了很久的京城终于开始下雪。
    齐骁本来不打算带着姜萝去,齐将军非要他带上,看着奄奄一息的亲爹,齐骁也就屈服了。
    反正成了他能护住姜萝,不成的话,就送姜萝出宫,一起逃命。
    齐家的二十万大军,是时候该为齐家人而战斗了。
    齐骁遣退旁人,关上门。
    姜萝疑惑地看过去。
    齐骁拿了个杯子,自顾自倒了杯水。
    然后抽出匕首。
    姜萝瞬间警觉,难不成齐骁和太子闹掰了,要杀她灭口?
    “过来。”
    齐骁先在食指上划了一下,几滴血滴进杯子。
    “滴血认亲?”姜萝看着齐骁手指上不停滴血的口子,默默敬佩,下手真狠啊,没有得破伤风真是命大……
    “嗯。”齐骁运转内息,伤口附近滴血的速度慢下来。
    姜萝找出一根绣花针,在火上烤过之后,才小心翼翼刺了极小一个口子,漏出一滴血来,正好与齐骁的血相溶。
    和她的绣花针比起来,手里的匕首有些烫手。
    “以后你就是齐二,没人能欺负你。”
    齐骁收了匕首,面容柔和许多。
    不等姜萝说什么,他又出去了,临走前特意叮嘱,“爹让我们明日一起进宫,参加陛下的万寿节宴会。”
    “哦。”
    姜萝总觉得滴血认亲很不科学,但是齐骁不是无故放矢之人,应该详细查过原主的身世,也许白娘子也知道。
    齐将军经常在外征战,常年镇守在边关,真正活跃在生死边缘,不适合托付幼女,姜溪的想法,如今姜萝也能明白一些。
    像齐骁这样的,有皇家血脉,又是齐家唯一的继承人,和纯慧公主交情好,从小到大都养在皇宫里,更不适合养育姜萝。
    姜萝终于换了个打扮,像京中其他同龄的小姑娘一样,穿着嫩粉色襦裙,头上簪了花,只不过这些日子她瘦了一圈,有种病态的苍白,看起来像大病初愈不久,丝毫没有娇俏的感觉,让那一身粉色都褪色不少。
    “这一位是?”
    “我妹妹。”齐骁面无表情和别人寒暄几句,没多久周围围着的一圈人都散去了。
    纯慧公主也过来和齐骁说话,如今她满头珠翠,彩绣辉煌,往少女的方向打扮,看起来也是一个容貌娇美的小姑娘,比实际年龄大几岁。
    她和齐骁说了两句,重重放下酒樽离开了,最后一句话声音格外大。
    “我怎么不知道小姑姑除了齐骁哥哥之外还生了一个女儿?”
    齐骁歉意地看着姜萝被酒泼湿的袖子,掏出一张帕子,给她擦拭。
    “用不着把她放在心上。”
    姜萝颔首,混不在意。
    首先是为皇帝献礼,然而后宫中没有太后,妃嫔也少得可怜,子嗣更是凋零,以太子为首的几个皇子皇女一一献过礼物后,就轮到大臣了。
    忘尘今天没有跟在皇帝身后。
    前几日宫里有消息说皇帝亲手埋葬了一个宫人,然后食欲不振,病了好些天,更有确切的消息,那个宫人就是在后宫中只手遮天十多年的忘尘公公。
    太子选这一天逼宫,也是因为忘尘病逝,皇帝身边没有高人保护,逼宫终于了有可趁之机。
    刚开始几年,大臣们还会精心给皇帝挑选礼物,希望获得他的垂怜,得到解药,彻底解毒……如今都死心了。反正皇帝会定期给他们吃药,既然死不了,就苟活着,放浪形骸,至于礼物,随便送一送,那些作假的“孤本”、“字画”献给皇帝完全不心疼……
    就算皇帝会定时赐药抑制臣子毒发,然而毒已深入骨髓,时常会有噬骨巨痛,中毒越久越频繁,药已经缓解不了什么了,只能说不死。
    像太子这样的,被折磨得越来越变态,看起来又阴翳了不少,整个人像垂死的毒蛇。
    献完礼,便是宫中乐坊演奏的时候了。
    这一次分外特殊些,来来回回许多宫人,抬着鼓到大殿上来,摆好后,尽数退下去。
    看来今年乐坊又推出了新花样,一堆无精打采的臣子稍微振作了一些,等着来演奏的人,中间那么大一面鼓,谁来敲?
    中间一面鼓直径约莫有三米多,边上缀了盛放的大红色海棠花,鼓面上也绘了一支盛放的海棠,红艳绝伦,工艺精湛,十分华美。除了大鼓外,还有二十四面小鼓,直径一米左右,边上缀的是粉色缠枝海棠,带着露珠,娇妍欲滴。
    “海棠虽美,却恨无香。”纯慧看着鼓上花,有些怅惘。
    “纯慧也有心事了?”皇帝难得心情稍好一些,便逗逗女儿。
    “哪有什么心事,只是见这花实在好看,有些惋惜而已。”纯慧看向齐骁,只见他在为邻座的姜萝挑鱼刺。
    京都享乐之风盛行,衣食住行,无不精细,万寿节上的菜品更是一绝。齐骁早在宫中吃惯了美食,今日心中有事,吃得并不多,便看见姜萝桌前只有一道鲥鱼未动,取了公筷替她择刺。
    鲥鱼味美且鲜,若是提前取刺再烹饪就失了那分独特的鲜美,只能吃前理刺,姜萝嫌麻烦就搁置在那里,打算其他菜吃满意了再弄鱼。
    齐骁既然动手了,正好省了她花功夫吐刺。反正两人是亲兄妹,挑个刺而已,不需要避讳。
    姜萝不是没吃过好东西,只是前几个世界憋久了,就有了一个爱吃东西的癖好,特别是好吃的东西。
    一抬头就看见纯慧公主正朝这里看,皇帝也看过来了。
    姜萝从容不迫开始吃齐骁挑走了刺的鱼,不愧是立了战功的少年将军,刺挑得非常干净,又没有破坏鱼肉整体的鲜美,温热正适合入口,怎一个美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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