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顾郁抱着四个卷轴冲进顾千凡的房门,直接凑到正在午休的老爷子耳边,失控般地大吼,“出大事儿了!”
    顾老爷子从梦中猛然惊醒,被吓得一哆嗦,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闹什么闹!这熊孩子!”
    顾郁小心翼翼地放下卷轴,转身一扑跳到了床上:“出他妈大事儿了!”
    顾千凡眉毛一皱眼睛一瞪,用力蹬了他一脚:“怎么说话的!”
    顾郁深呼吸,努力冷静下来:“简桥。”
    “谁啊?”顾千凡一头雾水。
    “苟挤。”顾郁说。
    “哦哦,”老爷子想起来了,“新学生,上回陪我去医院那个。”
    “明月。”顾郁又说。
    “什么?”老爷子又一头雾水,抄起枕头往他身上呼了过去,“一次说清楚!”
    “简桥是明月!”顾郁喊道,“去年的金奖!”
    “啊——”顾老爷子也在震惊中嚎了一嗓子,转而又冷静下来,“那是油画金奖,明月怎么可能来拜我为师,你说去找老陈还说得过去。”
    “……他真的是,”顾郁赶紧把卷轴拿过来,一幅幅地打开摊在床上,起身去打开了灯,“您自个儿看吧。”
    顾千凡一把拿起床头的老花眼镜,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写意画中传神,工笔画中细腻,远山近泉行云流水,几笔勾勒意蕴无穷,就连落款也是似云锦般秀丽,款款深情,毫不张扬。
    “意存笔先,画尽意在,”老爷子道,“画得好!”
    “您能想象吗,”顾郁说,“那个画油画的明月,把您面前的这些个玩意儿也整出来了。”
    “当真?”顾千凡问。
    “千真万确,”顾郁在画上一指,“看看,印章都有,还能有假?”
    “别碰!”老爷子赶紧把他的手掀开,“他一个学油画的,能把国画都画到如此地步,很了不起了。你就说大师姐,从小跟着我学。这幅工笔当然是还不及她,要是大师姐的写意画也拿来和明月那幅比比,谁更胜一筹,我还真不好说。”
    顾郁惊了:“这么厉害的吗?”
    顾千凡摘下眼镜,很是沧桑地感慨:“后生可畏啊。”
    下午2:14
    媚娘和来福:牛逼啊,爷爷刚才夸你画得好。
    辰沙与果灰:谢谢。
    媚娘和来福:不过你以后深入学国画的话,油画还学吗?
    辰沙与果灰:不学了。
    媚娘和来福:【震惊. jpg】
    媚娘和来福:金奖封笔了?!
    辰沙与果灰:可能自己也画吧,但是油画和国画本来就冲突,我是个凡人,一次只能走一条路。
    媚娘和来福:你为什么要转来学国画啊,可惜了。
    媚娘和来福:还有,你的艺名为什么要叫“明月”?搞得我以前觉得你是个江南姑娘。
    简桥看着弹出的信息,笑了起来,接着手指顿了顿,关掉了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是啊,为什么呢?他的那些埋藏起来的隐秘的心事,该何处安放呢?他日日夜夜挂念的人,他逃脱着却逃不出去的怪圈,他愤愤不平一时冲动的决定,他低头走在路上深知看不见尽头的巨大失落,他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下午2:27
    辰沙与果灰:你家里条件这么合适,你为什么不从小学画?
    辰沙与果灰:上学期系里选人去参加俄语大赛,你为什么放弃了自己的名额?
    无言。沉默。
    下午2:36
    媚娘和来福:……我懂你意思了。
    媚娘和来福:不好意思啊,刚刚不该问。
    简桥觉得自己这么说,把两人之间的气氛弄得莫名巨无霸尴尬。顾郁本来也没做错什么,不能因为不想回答就让他觉得自己口无遮拦、没有礼貌。
    辰沙与果灰:倒也没有怪你,没什么不能说的。
    辰沙与果灰:我有点儿累,先睡会儿。
    媚娘和来福:【自制顾来福“拜拜”表情包】
    简桥累了,顾郁也有点儿累了。他放下手机爬上了床,仰面躺在松松软软的被子上,却没什么睡意,望着天花板发愣。
    既然明月就是简桥自己,那今天顾郁说他喜欢明月,他在紧张什么?
    他的样子就是有点儿紧张,还有点儿害羞,顾郁能肯定没有看错。
    简桥说的“保守秘密”,正好就是顾郁误会的事情。
    简桥喜欢男生。
    他在紧张什么?
    简桥喜欢男生。
    紧张什么呢?
    喜欢男生。
    还很害羞。
    喜欢男生。
    还故作镇定。
    喜欢男生。
    挺可爱的。
    喜欢男生。
    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还被吓得退了一大步,这么不经吓的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咦,顾郁你好像是个男孩子耶。
    “啊——”顾郁终于想通,再回忆起他今天几乎要脸贴脸地和简桥耳语,一下子脸到耳根都红了个彻底。
    他抬起手臂遮住了脸,再次觉得无地自容了。
    顾郁一走,简桥就关掉了空调。本来已经秋天,这座时常阴雨的城市里,秋季之后,天就骤然冷了下去。他平常被油彩味熏惯了,也就不觉得闻着有什么。
    那幅河岸少女的画,他画了一幅水彩,一幅油画。他打算画完之后把油画卖出去,还能赚点儿钱。这幅完成了,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会画油画了。
    “你为什么转来学国画?”顾郁问道,“你为什么要叫‘明月’?”
    简桥叹了口气,放下画笔,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顾郁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这些问题,好奇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敢这么横冲直撞直接来问原因的,他还是第一个。
    晚上简桥回宿舍的时候,蔡哲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桌前打游戏。简桥坐回自己的位置,把挎包往桌上一扔。行啊,你小子能装,老子也能装,看谁耗得过谁吧。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轻手轻脚地起床,去食堂吃了早饭,然后骑着自行车往画舟堂去了。
    他到院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一个男生靠在门框前,手里燃着一支烟,火光明明灭灭,烟雾缭绕着指尖,把那人衬得稳重了许多。
    是冷清。
    简桥跳下去,推着自行车一言不发地往院门里走。
    冷清抬起了头,正好和偷瞄着他的简桥四目相对。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样子对于他的到来很是惊讶。
    “简桥?”冷清往中间一站,挡住了他的去路,“你怎么在这儿?”
    “我就在附近的c大上学,世界这么小,见到我很奇怪么?”简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来画舟堂干什么?学国画?你不画油画了?”一向话少冷僻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劲的冷清破天荒地热脸贴冷屁股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你管得着么?没人规定这事儿你能干,我却不能吧?”简桥反问他。
    “简桥,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学油画的天才,前途无量,怎么能这么冲动?你知不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冷清说。
    哟,稀奇啊,惜字如金的冷脸少爷居然也苦口婆心地规劝人来了。简桥给气笑了,懒得跟他废话,命令道:“让开。”
    冷清没退让,一把握住了车头:“简桥!”
    “让开!”简桥也喊。
    “这是你的人生,你不该这么冲动。”冷清说。
    简桥的手紧紧攥着把手,攥得指尖都有些发红:“冷清,少他妈这种语气对我说教,我的人生什么样,跟你没关系,我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而你,也最好对你当初选择离开的决定负责。”
    说完,他一把偏过车头,把车往一旁扯。冷清没握太紧失了手,简桥立刻推着自行车进了院门。
    “来啦?”顾郁站在正堂门口,看见他之后吹了一声口哨,跑了过来。
    简桥赶紧低下头,把自行车放在院儿里的花台旁边。
    “你那四幅画爷爷都会拿去展览,开心吧?”顾郁站到他面前,微微蹲下来手撑着膝盖抬头看着他的脸,才看见第一眼就一愣,迷迷糊糊又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简桥回答,“我看上去很奇怪么?”
    “倒也不是奇怪,就是眼睛有点儿红,”顾郁站直了,想了想,“该不会昨晚没睡好吧?你那个拱白菜的室友又作妖了?”
    简桥笑了起来,啧了一声:“没有,你怎么还记得这一茬儿。”
    “同学之间相互帮助嘛,”顾郁说,“你要是这两天宿舍气氛太紧张,可以来休息室睡。”
    “哎你操这么多心干嘛,”简桥转身朝画室走,“你不是说平常在睡懒觉么,离上课还半小时都起来晃荡了。”
    “谢谢你的神仙师父和暴躁师姐,”顾郁给院儿里撒欢儿的顾媚娘和顾来福套上了牵引绳,“遛狗去了。”
    简桥看他套好绳子,冷清正好走进了门,他赶紧从顾郁手里抢过来一条牵引绳,目测应该是伟大母亲顾媚娘的。
    “我跟你一起。”他说。
    “哦,”顾郁愣愣地点点头,“那走吧。”
    冷清对他这样的态度无话可说,只好默然地走进了画室。
    他俩牵着狗刚拐弯走到隔壁院门口,就看见一人两狗悠闲自在地坐在门槛上。
    路浔扯了扯手里的牵引绳:“小顾,让哥哥我一顿好等啊。”
    顾郁叹了口气:“报应来得这么快。”
    他把手里的绳递给简桥,去路浔那儿把另两只狗牵了过来。他俩于是一人牵着两只狗在路上走着。
    他们一路都没有说话,清晨的风吹得温和凉爽,迎面扑来银杏树落叶的味道。简桥总是喜欢这个味道,土里腐烂的枯叶混着秋风在路边打转。不过顾郁一直觉得这味道跟煮熟了的屎味儿差不多。
    他们在上课之前回了画舟堂,刚走到门口,顾郁突然问:“你手怎么样了?”
    “嗯?”简桥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郁没回答,绕到他右边弯腰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
    简桥立即自己抱住了右手手臂,警惕地说:“干嘛?”
    “看看上周你和我家狗子们嬉戏玩耍的时候遭遇的不测。”顾郁站直了,一本正经地说。
    谁跟你家两只破狗嬉戏玩耍啊!
    谁遭遇不测了啊,跟要死了一样!
    简桥努力抑制住自己想给他两拳头的冲动:“谢谢关心,我好得很。”
    “哦。”顾郁应了一声从他手里拿过牵引绳,一扬手把四只狗都给放生了。
    他抓了抓头发,走进了卧室。简桥皱眉看着院子里打闹的狗们,转头向画室走去。
    刚一走进画室,顾老爷子就扑上来喜气盈盈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把他唬得错不及防。
    “为师的好徒儿啊哈哈哈!”顾千凡大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拍得啪啪响,简桥觉得自己差点儿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简桥嘴里念着“师父好”,手上也没耽搁,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他。
    “不瞒你说,我之前就很欣赏你啊,你的作品很有当年老陈的风采!现在你来我这儿,无疑是老陈的一大损失,我肯定把你在国画的道路上越推越远!”顾千凡对他说道。
    这话怎么听着像他误入歧途了似的,简桥哈哈干笑了两声,准备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老爷子一把扯住他,向其他人说道:“孩儿们,上课!”
    接着顾千凡拍了拍简桥的肩膀,好在力道轻了许多,简桥松了口气。老爷子接着说道:“你自我介绍一下。”
    “好的,”简桥说着,眼神瞥过靠门站着的冷清,“我是简桥。”
    “这孩子,”顾千凡笑了起来,“说艺名儿!”
    “明月。”简桥说。
    这两个字被说出口之后,画室里骤然闹腾了起来,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唯独冷清没有说话。
    “简桥同学来学国画,你们能帮助的要帮助,能请教的要请教,”顾千凡指了指冷清,转头对简桥说道,“他也是三年前从油画转过来的,我听说,你们以前是同一个师父底下的?你就坐他旁边吧。”
    简桥看向冷清,冷清沉默着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
    简桥往另一个方向一指:“师父,那儿行吗?我喜欢靠窗。”
    “也行,去吧!”顾千凡一记神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简桥忍着痛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冷清也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拿出了纸笔。
    这是简桥第一次上顾千凡的国画课,顾千凡不愧是顾千凡,专业水平没得说。他们画了一上午,中午吃饭休息。一般这个时候,都是顾郁为大家准备午饭,偏偏今天小区里临时断气了,只好出去吃。
    对顾郁来说,这样倒轻松不少,要知道一顿煮上十个人的饭对他而言就跟食堂大叔大锅乱炖一样艰难。
    房里响起了敲门声,顾郁起身走到门前打开了门,温竹看着他,目光很是柔和。
    顾郁愣了一下:“是你啊。”
    “一起去吃饭吧?”温竹邀请他。
    顾郁有点儿抱歉,但还是拒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子的一日三餐我都得管着。”
    “那带上师父?”温竹又问。
    “……啊?”顾郁抓了抓头发,“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我点外卖就好了。”
    温竹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说道:“二十七。”
    “……嗯?”顾郁没反应过来。
    “这是你第二十七次拒绝我了,大少爷。”温竹解释道。
    “啊,”顾郁有点儿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
    温竹没搭他的话,走进了房间,指着他的书架上最顶层上面的一本插画,看向他:“能帮我拿下来吗?”
    顾郁也走近,伸手把画册拿了下来,转身靠着书架,递给了她。
    温竹没有接过画册,而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顾郁一愣,甩开也不是,任由这么握着也不是。
    门口突然走进一个身影,他敲了敲门,看见屋里正近距离相对站着拉小手的两个人也是倏然一愣。
    “我的作业,”简桥把作业本放到了书桌上,立即大步流星地向外走,“不好意思,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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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都想膝下猫狗成群,金毛柴犬拉布拉多,媚娘来福驯鹿驼鹿,麋鹿马鹿小白金,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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