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同传箱前的是一个工作人员,对顾郁比了个出去的手势。顾郁起身出来,一个工作人员问俄语道:“您好,是翻译团队的领队吗?”
    顾郁点头:“您好。”
    那人又问:“开幕结束之后几位教授提议想去看看莫斯科画展,你们之中有没有懂得一些绘画知识的,能够在翻译的时候作些讲解?”
    这不明摆着呢吗,我顾小宝十分在行,在这一刻更应当表现出一个业内有口皆碑的顶尖翻译的职业素养。
    不过他没直接答应,因为今天下午他还有别的安排。他有些为难:“这……”
    “时薪和同传一样的价格,您看成吗?”工作人员又问。
    顾郁坚定地点头:“可以。”
    做同传的时薪是不低的,做大型重要的国际论坛的同传价格就更上一个水平,这种单子不是每天都能接到。谁还不是穷过来的,谁会嫌弃工资太高呢?
    ……除了关小梨这种从不为钱发愁甚至恨不得用钱擦屁股的公子哥。
    又接到了一笔生意的顾小宝十分雀跃地回到同传箱,对老李低声说道:“结语还是我来,就帮你最后一次了啊。”
    “我错了老大,你没变,你还是这么嘴硬心软体恤下属。”老李含情脉脉。
    “闭嘴闭嘴。”顾郁说。
    过了一会儿,顾郁又问:“你懂绘画艺术吗?”
    “嗯?”老李茫然,“不懂,咱们团队里就你懂这个。”
    “哦——”顾郁拉长了声音,“看来应该裁员了啊……”
    “老大!”老李立即回答,“虽然不懂,但我可以学啊。”
    顾郁笑了,比了个手势让他加油。
    开幕过后顾郁就被迫(在金钱的诱使下)带着几位教授去参观画展,上车时才猛然想起,他都还没和简桥道别,哪怕简简单单说句“再见”也好。
    一通折腾之后,到了下午顾郁赶紧奔赴学校去做一个小讲座,关于语言文化的歧义对翻译的影响的研究,讲到一半他就觉得饿了,中午只草草地刨了两口。俗话说吃饭少又少,钱财多又多。为了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腰缠万贯,这点儿苦也就受着了。
    讲座结束之后同学们开始提问题,顾郁回答得很认真,不过当他意识到同学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时候,衣兜里的手机已经开始震动了。
    好在负责人及时站出来收了场,顾郁才往外赶,一边接起电话:“喂?”
    “校门口等你。”关小梨说。
    顾郁尽快跑到校门口上了车,关上车门的时候已经快跑断气了,他拿起水喝了一口:“好饿。”
    “你穿西装去看演唱会?”关小梨疑惑,“那儿不是大剧院,是年轻人的狂欢派对。”
    顾郁不理他。
    “你把西装外套脱掉直接穿大衣就行了。”关小梨补充道。
    “哦。”顾郁照做。
    车跑起来,关小梨转头一瞥,顾郁已经侧头靠在座位上睡得酣甜。他醒来时被关门声吓得一哆嗦,抬头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又低下头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拿着,你先进去。”关小梨回来打开车门,递给他两根荧光棒和一张门票,车外人群攒动人声嘈杂,顾郁抱着荧光棒看了一眼,勉强睁大眼睛说道:“我不要盗版的。”
    “正版的,还有场控,少爷,”关小梨把他拉出来,“别睡了,快进去。”
    “哦,”顾郁揉揉眼睛,“你呢?”
    “别揉,”关小梨嫌弃地把他的手扯下来,“我去看看周围有没有落寞少女需要我拯救,去吧。”
    顾郁迷迷瞪瞪地过了票检走到内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之后准备休息一会儿。后排的两个女生突然和他搭话:“你好呀,你也是歌迷吗?”
    “……呃,听过他们的歌,”顾郁答道,“歌迷谈不上。”
    “你一个人来吗?”另一个女生又问。
    “和我朋友。”顾郁回答。
    “女朋友吧?”女生问。
    顾郁本来不想多解释,不过好歹她们就坐在后面,待会儿看到不容置疑的关小梨男儿身就略微尴尬了,他只好说:“男朋友。”
    两个女生倏然沉默,顾郁还没太意识到,在俄语里不论是男性朋友女性朋友,都直接称为男女朋友。当他反应过来大家都是华人的时候方恨为时已晚,越解释越掩饰越描越黑了。
    他在心里想着等会儿关小梨来的时候应该怎么面对他时,旁边的座位已经来了个女生,比后排的两位直接坦荡得多,非常爽快地问他道:“帅哥,交个朋友?”
    “他有喜欢的人了。”另一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顾郁立即抬头看去。
    “这样啊,可惜,”女生又问,“那你呢?”
    简桥清浅一笑:“我也是。”
    后排的两个女生脸上浮现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笑容。
    顾郁诧异过后顿时醒悟,关小梨竟然让简桥来了,怪不得今天早上还对他说什么“今天之后你还需要我接吗”这种话。
    他有点儿不自在地准备朝旁边挪一挪屁股,又想到旁边是个女生更挪不得,只好一动不动,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简桥挨着他坐下,也放低了声音,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不太满意?”
    顾郁没说话,简桥递给他一杯咖啡。
    顾郁没接。
    简桥也没缩回手。
    “我是饿了,又不是渴了。”顾郁败下阵来,先开口道。
    简桥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根巧克力棒,剥开包装纸递给他。顾郁犹疑一瞬,还是接了过来,沉声道:“谢谢。”
    顾郁吃完过后喝了口咖啡,简桥伸手拿走他手里剩下的包装纸,顾郁还没反应过来,简桥就已经把垃圾装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两人没再说话,
    过了十来分钟,热场音乐戛然而止,场中爆发了一段吉他独奏,附近的女生都兴奋地站起来,尖叫呐喊震耳欲聋。顾郁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伸手递给简桥一根荧光棒,转头问了一句。不过现场音乐声太大,简桥显然没有听到。
    顾郁只好凑到他耳边问道:“我们要站起来吗?”
    简桥停顿一瞬,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微微偏过头,嘴唇轻轻划过他的侧脸。
    顾郁愣住。
    “好久不见,”简桥说,“说得有点儿晚了。”
    顾郁丝毫未动,脑子仍然宕机,卡在刚才脸颊上停留过的一瞬温热和柔软。
    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欢呼雀跃,只有他们安静无言地坐在位置上,四目相对。顾郁的眼底泛起波澜,他立即转过头,此刻,偌大的场馆里响起歌声。
    想见你,不远万里
    想见你,翻山越岭
    想见潦倒不堪的你
    想见骄傲体面的你
    想见你
    只要是你
    大颗的泪珠如不竭的泉水从眼眶涌出来,顾郁迅速抬手遮住眼睛,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间滴落。他低下头,想要藏匿起此刻的软弱和狼狈。
    简桥悄然摩挲着手指,向后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伸出手,悄悄攥住他的外衣。
    想见所向披靡的你
    想见脆弱恍惚的你
    想见清晨朝阳里温润的你
    想见傍晚余晖里轻笑的你
    此时此刻
    我想见你
    只要是你
    只能是你
    他们从未说过分手。
    支撑顾郁孤单一人度过整整五年的,只有一个根本不知道是否会成真的念想,只有属于他的看不到尽头的等待。
    简桥离开他的那天早上,在他枕边放下了一张照片,照片背后写着这样一段话:
    “当我们都强大到能够撑起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时,我们还会相逢。到了那一天,我还是会和从前一样,不假思索地牵你的手。”
    他一直在等,等有一天简桥来到他面前,风轻云淡地说一句“好久不见”,他们会谈起五年来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像从前一样无话不谈。
    他好好学习,努力创业,最穷的时候每天吃一顿饭。他总是想着,一定是他还不够好,等他变得无所畏忌的时候,等他羽翼丰满可以不让简桥担忧的时候,兴许他就会回到自己身边了。
    他又何曾没有自我怀疑过,觉得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的臆想。可就像无数次跌倒又无数次爬起来一样,每一次难过之后,又陷入了迷茫的等待。
    简桥或许不知道,这一句淡淡的“好久不见”,顾郁已经等了五年。
    想见你,每一天都想见你。这也是顾郁的心声。
    音乐声渐渐平息,顾郁吸了吸鼻子,坐直,红着眼盯着台上的几个人。他能隐约看见主唱的脸,好像和七年之前差别不大,又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简桥松开紧攥着他大衣的手,仍旧沉默。
    他们安静地听了很多歌,气氛最好的时候,顶多跟着挥挥荧光棒。演出到一半的时候有歌迷点歌环节,前两个歌迷点的两首歌都很好听,顾郁跟着轻轻哼。
    到了第三首歌,主唱突然说道:“今天前排有两位歌迷特别稳重,连笑都没笑一下,我还是蛮好奇的。”
    主唱抬手一指,摄影机跟着他的动作,大屏幕正中央登时出现了一张长相格外帅气却十分懵逼的脸。
    顾郁倒吸一口凉气,低声慌乱地对简桥说道:“我在屏幕上!”
    简桥笑了笑,低声回复:“我在你旁边啊。”
    “帅哥,你们俩被框上了!”后排的两个女生兴奋地大喊,“快点歌啊!点歌!”
    话筒从第一排传到了顾郁手里,他站起来,低头心慌地求助简桥:“怎么办?他们有什么歌?”
    前后左右的一大波歌迷叽叽喳喳地喊了一堆歌名,他一个也没听清。简桥回答道:“我也没太听过,要不《数鸭子》?”
    顾郁打了他一下:“别闹。”
    “我能问问你们两位为什么这么沉稳吗?”主唱在台上打趣道,“是不是听完我们的演唱会,心想这是什么鸟东西?”
    顾郁赶紧拿起话筒:“没有。我只是……”
    他垂眸瞥了一眼简桥:“我今天很高兴。”
    台上台下都笑了起来。
    “你懂什么,”一旁的吉他手立即出声解围,“他们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喜怒不形于色而已啦。”
    主唱耸耸肩:“好。你想点什么歌呢?”
    正当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停歇的时候,简桥突然出声:“《秘密之森》吧,你还记得吗?”
    顾郁顿了顿,点点头:“我记得。”他拿起话筒,沉声道:“《秘密之森》。”
    台上的几个人都无声沉默了几秒,主唱突然笑起来:“大家听过这首歌吗?”
    众歌迷茫然。
    这下,顾郁更茫然了,立即低头:“我记得是他们的歌啊……”
    主唱在舞台边缘坐下,出声道:“大家可能没有听过,因为这首歌写好之后,我们只表演过一次。”
    顾郁坐下,堂堂顶级翻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点个歌却紧张得一头冷汗。简桥用袖子给他擦了擦,顾郁心虚地说:“闯祸了……”
    “这首歌是写给小雨的,我和他中学认识,我们一起组乐队,说要永远做下去,”主唱说道,“那个只有一个主唱一个吉他手的小乐队,常常在教学楼的屋顶上玩音乐。那时我感觉,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天台,就是我们的秘密之森。”
    “唱这首歌的那次是在一个音乐节,小雨说那是他最后一次和我演出,我就选了这首歌。很多歌迷都知道,小雨离开过一段时间,过了几年又回来了,”主唱看着吉他手,玩笑道,“喂,你走的时候不是说回来是孙子么?”
    大家笑起来,主唱接着说道:“我很意外这位歌迷会点这首歌,因为我们都快忘了。在七年之后,在五六千公里外的莫斯科,很高兴与台上台下的老朋友再次相逢。这首歌送给我们在乎的那些人:谢谢你们回来。《秘密之森》。”
    台上的灯光暗下去,轻柔的音乐响起来,一如七年前那般简单干净。
    顾郁没想到这首歌还有这么多故事,倏然有些感触涌上心头。
    他们又何尝不是失而复得呢,当时在躁乱的音乐节听着这首歌的他们,又何尝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呢。
    云上有你无声的嬉笑
    藏匿我无言的悲欢烦扰
    我们该别让旁人知晓
    在世间遥遥云端的解药
    对顾郁而言,和简桥度过的那些时光,就是他的秘密之森。
    想对这个他如此在乎的人说:谢谢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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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相信顾小宝的什么“吃饭少又少,钱财多又多”的奇葩理论,那是他瞎编的,一定要多吃,有福气!!
    ps 这个乐队是我瞎想的,我暂时没有听过《秘密之森》(可能梦里会听到)。顺手搜了一下,竟然有部韩剧叫这个名字,二者没有关联……
    pps 这一章是情人节写的,估计发出来的时候已经15号了。顾翻教大家用俄语说我爱你吧:
    r лю6лю te6r.
    (呀 六不六 吉bia)
    祝你们都被世界爱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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