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后他去客厅坐了会儿。电视一打开是记录频道,他坐下来,看一只猿猴在树枝间挪移腾转。
    他妈在阳台上,总算心平气和跟他姨商量正事了。外婆旁听了会儿,因为实在听不清也出来了,跟着他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外婆嗓门很大:“我上次又去找了静无大师,让他给你算姻缘。你知道静无大师吧?小时候给你取名字那个。”
    付罗迦:“……记得,不过姻缘的话有点早了吧?”
    付罗迦他妈这边亲戚大多没什么宗教信仰,不知怎么一个不留神没看住他外婆,他外婆就跑去信了佛——很粗浅的那种信奉,不抄经,不斋戒,教义一概不知,一切有关活动都是通过这个静无大师进行的:买香,买开光的佛珠佛像等等——现在看来还有算命。
    “怎么早了?你虚岁也有十七了,你外公十七那年就跟我结婚了!”
    付罗迦:“……”
    “妈付罗迦还小呢你别跟他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他还要读书上大学,你别把你那套封建迷信摆出来给他讲!”他妈朝客厅吼了一句。
    外婆讷讷地不说话了,付罗迦在果盘里拿起一个蜜桃开始削。可能是因为没人吃放得太久了,皮干得有些发皱。“您吃吗?”
    外婆盯了垂到他手腕的桃子皮,过了一会儿好像是勇气鼓足了一样飞快对他说:“记住,耳垂上有痣的是你的桃花正缘!”
    “我知道了。”付罗迦垂着眼随口应了一句。
    过了会儿那个姨面无表情地走出来了,他妈皱着眉毛跟在她身后。
    “清清你们下午在不在这里吃饭啊?”外婆问他妈,他妈转脸问付罗迦:“在不在外婆这里吃?”
    从情感上来说外婆手艺比他妈好太多,留下来要好一点,但从理智上来说他妈已经说过“要买牛肉给他炖”了,回去吃他妈已经计划好的几菜几汤更合适。
    “不用麻烦了,我们回去吃。”
    从外公家出来他妈就直扑菜市场,他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从一个卖鲜肉的铺子里出来后他手里就有了个装着一整块牛腩肉的袋子。
    在他妈跟一个卖葱的老板还价的时候他手机亮了。
    他接通电话,“喂?”
    “……我手机没电了,这是杜燃的电话。”
    那袋子质量出了点问题,牛腩的血水滴到了他小腿上,他被冰得一颤。“啊……你们已经结束了?”
    “没结束。还有一会儿,你要不要来?我来接你。”
    “现在?”付罗迦看向他妈的背影,攥紧了袋子。几个售卖酱料的广告灯牌包围着他在疯狂地闪烁,空气中有一股蜜桃的鲜甜味道在躁动。
    “就一会儿,还有个蛋糕没切,切了大家就散了,你还能回家赶上晚饭。你现在在哪儿啊?”
    ……
    从满眼红红绿绿的菜市场跑到了色调暗沉的马路上后,付罗迦开始调整呼吸。
    付罗迦想,最后他终于能干脆地无视掉他妈的反应——“这时候你还去干嘛”“成天就知道往外瞎跑”——应该是出于没能早点对许之枔的殷切做出回应的愧疚。
    他原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但他走过一条步行街后,看到许之枔单脚撑地跨坐在那架莫曼顿上时,感觉就像是历经漫长的潜泳后浮出水面,迎面扑来带夏夜凉意的风——凌乱的节奏终于变得平缓得宜。
    他觉得轻松,甚至高兴。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今天下午……”付罗迦顿住,“等一下,你喝酒了吗?”他闻到了隐约的酒气。
    凑近他还发现许之枔脸上有些微微的粉色,眼睛也有些发红。“他们叫了酒。”
    “红酒?”
    许之枔一下笑得特别灿烂。“菠萝果啤。”
    付罗迦被这笑带得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一下,“是吗。那这次我来骑车?”
    许之枔摇头,“我来的时候就是自己骑,再说你也不知道地方。”
    付罗迦坐到后座上后又问:“你为什么一直在笑?”
    许之枔:“因为你今天有点不一样了。”
    付罗迦:“怎么了?”
    许之枔:“你是在高兴吗?”
    付罗迦:“……”
    许之枔:“因为我来接你了吗?”
    付罗迦:“……你今天也很不一样。”
    许之枔:“对呀,因为我喝酒了。”他的尾音都带着点笑意,“我喝了菠萝果啤。”
    许之枔把车停在了一家咖啡厅外。
    在这个县城,所有能供应茶水的地方一定配有机麻。这家咖啡厅也不例外,穿过走廊时能听到震天响的麻将声。“不是在煌歌吗,怎么换到这里了?”
    “煌歌那边的散了,但这边还有个续摊。”
    包厢门一开就有冷气钻出来。一个尺寸很大的蛋糕盒子摆在中间。
    付罗迦有那么一瞬间认为这个包厢没有人,古怪地紧张了一下。
    “小枔来啦!”沙发上站起来一个女人,说不清年纪,但笑容很有活力。“你说要找的那个同学就是这位小帅哥了?”
    “冰淇淋火锅点了吗?”许之枔说话的态度很随意,付罗迦由此猜测这位应该是姐姐一类的平辈亲戚。
    “点了,让他们直接送到包厢。”女人看向他,“哎这位同学看着好面熟啊,是不是以前也来过我们家啊?”
    许之枔饶有兴味地也跟着看过来,“来过吗?”
    付罗迦茫然,“……我不知道。”
    许之枔笑了笑,“应该来过吧,如果你都记得他的话。”
    “我是小枔的小姑。”她拍拍付罗迦的肩,“你跟着叫小姑就可以了。你是小枔的好朋友,你来跟他一起过生日他挺开心的。”
    “您好,我叫付罗迦。”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听他小姑这意思似乎——
    “小迦你好啊!”她又顺手摸了把付罗迦头发,“——小枔以前生日一直一个人过,我跟他姑父又比较忙,都没怎么好好陪过他。没想到今年这次他老早就跟我们说要请一个朋友,我跟他姑父还蛮期待呢。你来了我就放心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玩啊,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我先出去啦。”
    她把门合上后付罗迦还没回神。
    “这家咖啡厅有小姑的股份。”许之枔用嘴撕开餐盘的包装袋,“她要去忙会儿,你去切蛋糕吧。”
    蛋糕是抹茶慕斯的,上面没有写什么字,巧克力饰品很多。付罗迦抽过餐刀,悬在黑巧克力围出的小树林上方,不知从何下手。“你有没有发现……”
    “嗯?”许之枔伸手拆了根路牌放进嘴里。
    “我们只有两个人,这该怎么分?”付罗迦把餐刀放下。
    许之枔:“……可以给小姑留一点,但她最近在减肥。要不然直接用叉子在上面吃?”
    付罗迦想了想把刀又拿了起来。“挨着切吧,反正无论如何都吃不完的。”
    许之枔又从篱笆里抽出一根。付罗迦看向他,“你今年满十七?”
    “满三岁。”
    “……”
    “其实跟你同年。你以前也吃过我的生日蛋糕。”
    “是吗。”付罗迦切了块蛋糕下来,“为什么你小姑说你每年生日一个人过?不是有聚会吗?”
    “那个我没跟她说过。”
    一时他们都没再说话,付罗迦酝酿片刻又重新开口:“生日快乐。”
    “你说过了。你记性是真的不好啊。”许之枔的眼睛在一朵白云状的奶油花上方弯起来。
    付罗迦移开目光,“我以为你没听见,你挂得太快了。”
    “他们刚刚聚会的时候我录了视频。”许之枔把手机拿出来,“很热闹的,你要不要看?”
    视频点开就是一片嘈杂,很多人在同时说话,依稀听得出有人在唱歌,间或有玻璃杯的碰撞声。镜头的位置应该有点偏——录像人好像窝坐在沙发角落里——画面中的点歌台就是一个白色光斑,各种各样颜色的灯光扫过前方远处,给几张模模糊糊的脸涂上颜色。
    付罗迦安静看了一会儿,偶然偏头时发现许之枔并没有看着手机屏幕。
    “……来的有谁啊?”
    许之枔仿佛刚刚回神,“啊……我不知道——杜燃应该来了吧,还有他们班的几个。我喝酒了,拍的时候手抖,效果可能不太好……”
    “你酒量不好吗?”
    “我不知道。当时有人递了个玻璃杯过来,我就喝了。他跟我说是菠萝啤。”
    “谁啊?”
    许之枔眨了眨眼。“不知道。”
    视频又往前播了会儿,付罗迦注意到一个有些眼熟的穿白衣服的人,看体态应该是女生。她好像在点歌台点歌。付罗迦把声音调大了点,喧腾人声里的音乐声清晰了些。
    她的声音勉勉强强透过扬声器传出来。付罗迦抬眼问许之枔,“这是孟悦吧?”
    “我不知道……也许我在那儿看见过她吧。”
    付罗迦沉默。“记性不好”这个评价已经被许之枔先用了,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其他替代词。
    冰淇淋火锅过了会儿也被端上来了,比付罗迦想象中小,但份量仍然很足。各个颜色都挖了一勺后付罗迦就吃不下了,许之枔捣鼓了会儿也放下不吃了。
    “没我想象中好吃。”许之枔把它端起来,找了个桶扔了进去。
    有一大半甚至碰都没被人碰过。
    许之枔看向生日蛋糕。付罗迦开口,“蛋糕剩得太多了,不然你……”
    “这个味道还可以,吃不完拿回去。”
    付罗迦刚松口气,许之枔又说:“明天给黑咪吃。”
    付罗迦:“……是只猫吗?”
    “是只德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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