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枔在挂号机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付罗迦本来想到一边去坐着等他,但许之枔单手扣住他肩膀,是不让他离开的意思。
    付罗迦玩了一会儿手指,听到许之枔问:“在这儿等久一点你介意吗?”
    他晃了晃头。许之枔终于停止纠结,拿了号单拉着他离开。
    他瞥了屏幕一眼,依稀看到许之枔最后选的是个女医生,专长简介里的“抑郁”两个字挺显眼。
    到了诊室门口才知道居然真有排队的,难怪许之枔问他能不能久等。
    等候区里,有人很大声地哭嚎着。他注意到许之枔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身上停了停,但神色仍旧平静。
    许之枔还是没松手。付罗迦只有拖着他走到报栏前,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本环球音乐鉴赏。
    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你来过?”
    他抬头,慢慢地看了许之枔一眼。“……不是应该说点其他的?”
    “其他的?比如什么?”
    指了指封面。“莎拉布莱曼的巡演。”
    许之枔低头,“这是13年的老杂志。”
    “……这样啊。”他把书刊扔了回去。
    “你不高兴?为什么,因为我——”
    “我是不是还是该去看看她。”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样,身体突然有些发颤。“她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
    “今天不用。我想先让你,”许之枔停顿了一下,“不那么难受一点。来之前我没告诉你,你会因为这个生气吗?”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你其实可以说你告诉过我,只是我发起疯后就忘了。”
    “别这么——”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我疯了,我需要被绑起来治疗,戴上那种写了名字的手环穿上束缚衣——”
    他还在想他怎么会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的时候许之枔就抬臂把他头搂住往下压,用一截肩膀堵住了他的嘴。
    “嘘。”
    “只是跟医生聊聊,可以吗?”
    ……
    “你多大?”
    “……十七。”
    “还很小啊。你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嗯,怎么说呢,钻牛角尖。”
    付罗迦立刻开始心不在焉。
    “是觉得自己有抑郁症是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这——算了,我先说好,人比较多,我没时间也没能力给你做心理辅导。”
    “……嗯。”
    医生放下笔,把转椅往桌前挪了挪。“你总该是觉得自己哪儿不对才来看医生的吧,说一说啊。”
    “……”他盯着一个结着蜘蛛网的墙角,挨了十秒才说:“有时候觉得恶心。”
    “什么时候觉得恶心?经常性的吗?”
    “不知道……应该吧。”
    “所以是莫名其妙就会有反胃感?谢迎持续多久了?还有别的吗,比如情绪上的?”
    “没太久吧。还有就是……有时会烦躁。”
    “有多烦躁?对你的……学习,生活有影响吗?”
    “好像有吧。”
    医生“啧”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继续:“你读高三了是吧,学业方面压力很大吧?”
    “还好。”
    “那以前看过心理医生吗,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药吧?”
    付罗迦不再回答了。
    医生喝了口水。“你要学会沟通啊。很多人心理上精神出问题,往往就是因为不去跟人沟通,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平时的那些不开心呀烦躁呀一点点挤压下来,成了大问题。你这种情况我估计也不是很严重,没必要开什么药。平时多锻炼,注意饮食休息,跟同学老师家长积极交流——”
    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许之枔,没等他问付罗迦就告诉他:“没什么用。”
    许之枔愣了愣。
    “怎么——”
    “走吧。我饿了。”
    “等等,”许之枔拉住他,“你有没有告诉医生——”
    “我真的饿了。”他说。
    许之枔看了看那扇还没关上的门,突然上前一步把它推开。
    “医生你好。”
    他一下子被许之枔拉回了那间诊室,耳际突然开始隆隆作响。
    他模模糊糊听见许之枔说,“你好,请问他刚刚有没有告诉您,他有严重的幻视幻听,有自残行为且曾经试图自杀?”
    他挣扎起来。“我没——”
    他看见医生的脸。医生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嘴唇以一个平稳的频率开开合合。
    他没听见医生说了什么。许之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并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知识,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他有家族精神病史。”
    “时间?像这么严重还没多久,但大概在……五年以前,他遭受过变故。”
    “大概就是……改变性格,记忆错乱性质的变故。”
    他摇摇晃晃朝许之枔靠过去,许之枔伸出手,给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挥出去那一拳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
    等到他被按倒在地面上,看到日光灯周围扭曲摇曳的光线时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
    “我妈妈还好吗?”
    “她还好。”
    “那真是……太糟糕了。”
    “……”
    ……
    付罗迦头一次把一个还完好无缺的冰淇淋直接扔掉了。
    他看着在垃圾桶里断头断尾的甜筒,俯下身干呕。
    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
    许之枔挽着袖子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
    “……难受?”
    付罗迦开始干咳。
    “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只要适应了,这些症状就会消失,就不会痛了。”许之枔把水放在桌面上。“要看电影吗。”
    他仰倒在堆高的枕头上。这家酒店只有影幕没有电视机,要看电影只有投屏。
    又是自然纪录片。
    聒噪的企鹅和漫天的雪尘。
    酒店应该不是临时定的——离医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许之枔连哄带骗地把他拖过来也就花了半小时。
    “回去。”
    “好,过几天就回去。”
    “马上回去。”
    “好,看了阿姨就回去。”
    “我一个人也可以走。”
    “乖,你不行。”
    “你很——”他差点就说下去了。
    “……对不起。”许之枔垂眼,“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我们不住院。我们不用呆在那里。”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觉得,也许早就该这样了。”
    “我现在能亲你吗?”
    付罗迦没什么表情。“或许精神病这种症状可以传染。”
    “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许之枔还是倾身过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鼻尖。“所以我拖到现在。爱乐谷离这里很近,想去吗?”
    爱乐谷是一家挺出名的游乐园。说起来付罗迦这辈子还没去过一次正经游乐园。
    “嗯?”许之枔催促。
    鼻尖开始发痒。他一把把许之枔推开,“看完这个再说。”
    企鹅还在寒风里受冻。
    白天太热,他们去的是夜场,惊险的项目都不开放了。老远就能看见亮着灯光的巨大摩天轮嵌在夜幕里,把一片漆黑调和成最合时宜的五彩色。
    售票屋做成了游轮的样子,队伍从甲板排到了船尾。旁边的人工湖送来一阵阵带有水汽的夜风。
    付罗迦被许之枔牵到甲板上。
    队伍移动很慢,付罗迦有点头昏,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蹲着——当然是在许之枔视线以内。
    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在他面前玩耍——他们总是无处不在。
    旋转的陀螺撞上了他的鞋,正播放着的嘈杂音乐一下子停了。
    “嘿!你!”
    “捡一下陀螺!”
    他没动。
    “你聋了呀?听不到吗?”
    小孩跑过来。他的鞋跟也在发光,融在各种灯光里面,形成一团混浊的光雾。
    ——有点刺眼。
    吃下去的药好像真的起了那么一点点效果: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泪在脸上蠕动时鼻腔的酸涩,那是他此前从没体会过的。
    像土壤里腐烂的虫尸迎来了一个复生的春天一样。
    “你离我远点。”在小孩低头捡陀螺时他说,“我是个有精神病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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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实际看病吃药什么的情况当然有出入啦,当架空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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