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我爷爷,”他深吸了口气,第三次更换主语,“我……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件事……让我妈很生气。”
    “那应该是我爷爷情况最不好的一段时间。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就记得有一天他突然一个人来学校接我了。我当时还……还挺高兴的。”
    许之枔走过来,把牛奶递给他。握住玻璃杯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湿得过分,似乎是出了不少冷汗。
    “现在看的话,他应该是自己偷偷从临市坐车跑过来的。但是我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跟他走了。刚开始都很正常……”
    “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在带我回家。我越来越……害怕。我妈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时还有警察……事情后来闹得很大。”
    他没能把事情说清楚。头因为烦躁更痛了。
    “反正……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自己离开,而该在那儿乖乖等她。我给她添了堵,让她担心得快疯了,还让她去怪爷爷怪爸爸……其他人本来没做错什么。应该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只要共处一室就会吵,然后我爸就带我去临市了,再然后就认识了林阿姨……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妈跟我爸性格根本合不来,拖那么久才离就是因为我。”
    “而且我天生有病,从小到大一直在给她惹麻烦。要是她生出来的是另外一个人,能不惹她生气,能听话不乱跑,说不定还能很爱她——”
    “不要这么想。”
    “这是真的,不是我在自责。”他放轻声音,“是我一直总想着离开她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一直、一直、一直想离开她。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她知道。所以她才总是那么……偏激。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被我逼的。”
    “我说了不要——”
    许之枔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在回过神的下一刻就立马道歉:“我是不是……你要我先走开一会儿吗?”
    付罗迦还恍惚着,没顾上说话,只使劲摇了摇头。许之枔有意缓和气氛,踟蹰片刻后说:“你原来还记得那天的事啊。我以前问过你好几次,你都说记不清了——”
    许之枔的意思是这些事他知道。当然了,许之枔知道他很多事——但还是有个地方不对。
    “你问过我?那天……”
    许之枔把牛奶放到一边,然后俯下身。他衣摆的一角被捏住,随后被向上掀开。
    “就是这个。”
    衣物被褪到了胸口,腰腹部露了出来。他没阻止许之枔的动作,但还是有些僵硬。许之枔的手指落到皮肤上时他没忍住抖了抖。
    对了,这里是有个疤。许之枔的确问过。
    “这就是那天伤的吧。”许之枔抬头。“你记得吗?”
    “这不是——”他皱眉,拼命回想。“这是不小心撞到的。”
    较之周围,愈合的伤口颜色略深一些。“可是这是刀伤。”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
    “你看到的?你当时在哪儿?”
    许之枔看上去有些泄气了。“你记得那一天的事,但是却不记得我。——不对,你那天的事也没记全。”
    他说不出话。
    他从不认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时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疯狂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
    欲盖弥彰。
    “我喜欢跟着你。”许之枔不急不慢。“刚开始你不知道,后来你知道了,也默许我这么做了。当时我跟在你后面。”
    “你记错了。”他坐起来。“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早餐。”
    许久后许之枔再次开口,“我没有。那天明明是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错的是你呢?”
    晚上还是免不了睡着了。意识刚与现实脱离粘连,耳边就响起了女人高亢的尖叫声。
    一声更比一声尖锐,如同指甲在玻璃上来回摩擦。枯叶在人们脚下咔哧作响,他被人抱在怀里,在梦里睁开了眼。
    环视一周,没看见等了很久的人。
    本来是熟悉的场景,但一种陌生的感觉却突兀地贯穿了全身——痛。于是他也叫了出来。
    女人由尖叫变为了哭泣。
    你为什么跟人乱跑?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好了!你活该!
    他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边喊着你已经死了,一边挣扎着往怀抱外爬。一动弹起来全身上下的痛感全都向某一个地方涌去,他往下腹摸去。
    湿热的液体漫出手掌。
    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扑向开关,拍开顶灯,在客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
    墙角的猫窝动了动,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
    “……对不起。”吵醒你了。
    躲起来,这里不安全。他拿了刀,在到处找你。
    他很危险。他现在不是你爷爷。
    看到那堆叶子了吗?我们藏到那后面去。他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
    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别怕,你只要不出声他就一定找不到你。
    ——他推开了卧室的门。棉被卷在床的一角,很难相信里面居然睡着一个人。
    突然一切安静下来了。
    空气里有淡淡的暖香,与客厅气氛完全不同,仿佛一个异次元。
    他没发出任何响声,棉被卷却“嗖”地一下舒展开了,像午夜里憋着等人来了才开的昙花。
    窝在花蕊里的人支起了头看过来。
    他停在床边。“……你没睡?”
    “上来。”许之枔单手把被子的一边撑高,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
    他想都没想就蹬开拖鞋钻了进去。
    暖香味道更浓了,仿佛许之枔的胸口就是源头一样。
    他听到许之枔的吞咽声。
    “量过体温了吗,退没退烧?”
    他点点头,额头顶住许之枔的颈窝,蹭了蹭。
    “……你后来来了吗。”
    “是我去找的阿姨。”许之枔的腿缠了上来。“我当然来了。你没看见我而已。”
    许之枔呼出一口气。
    “好像时空错乱呀,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很痛吗?”
    他紧紧闭上眼。
    “……别说了。睡吧。”
    ……
    这一届高三跟往年不太一样,一二诊时间都提前了,分别充作了高三上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们的统一口径是“二诊非常重要”,然而因为紧跟着的就是寒假,学生脑子的日程表像蜻蜓尾巴一样,轻巧地掠过了考试所在的那几天时间。
    叶老师以每天三次的频率把付罗迦拎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从二诊就能看高考结果如何如何。
    “其余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先放开,啊?”她言辞愈发恳切,“不值得啊,付罗迦,不值得!以后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了。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一定要听进去我说的。你自己明白我什么意思。学生之间,哪怕是正常的男女学生之间,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何况像过家家一样幼稚的错乱关系?”
    “……我知道。您说的,成绩那些,我会尽量。”其他的他没有义务也去做到。
    “你怎么……怎么没有分辨能力呢?什么对你好,什么在害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别人能给你的终究有限,也不会长久!”
    “您说话声音——”他比了个手势。“可以稍微放低一点儿吗?我今天忘了吃药了,头很痛,还容易激动。”
    他最近几乎是把“我有病”三个字贴到了脑门上,至少班里的人见了都避着他走。多亏唐诚善解人意,替他宣扬:“付罗迦已经学疯了。看到他吃的药了吗,治神经病的!”
    二诊的前一天教室搞大扫除,他被分了二分之一块玻璃。另外二分之一块是周临涯在擦,为了不让她尴尬,付罗迦特意在她擦朝着室内那一面的时候擦室外那面,她擦室外时交换位置擦室内。
    然而在洗手台洗毛巾的时候还是碰头了。周临涯把蓄满水的毛巾往盥洗盆里一扔,几滴水立刻溅到了他眼镜上。
    “对不起啊。”周临涯语气居然不是硬邦邦的。“那个……你最近怎么了啊?”
    “……”还挺多的,说哪个呢。他随意挑了一个:“我妈人没了。”
    “啊?!!”周临涯手一抖,把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水花轰隆隆地撞向四面八方。“天哪,你妈妈——”
    “我还见过她啊!!我的天——她那个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一定不要太难过啊——天啊,你妈妈那么好一个人……我好难过啊……”
    付罗迦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两个眼圈已经真情实意地红了。
    “你一定要坚强呀……唔呜呜呜……阿姨她一定,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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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付这个如果贴个现实的症状应该算是心因性失忆……
    以前的事:小家伙开开心心跟爷爷走,结果爷爷来追砍他,跟在后面的小许就带他躲起来了。小许去找人,他等不住就自己出来了,被爷爷给了一刀(爷爷及时住手了)
    好不容易有人来救,他妈又一阵吼,把人吓得不轻,刺激上加刺激,脑神经咔擦崩断了
    以前的各种幻觉梦境啥的其实出现过这件事的一点片段~
    所以有些事就忘啦,性格也变了没说清楚的话我后面贴个番外详细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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