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身后的城市灯火渐熄,郊区本该是寂静无人的荒废工厂,一行人正在悄然靠近。
    走山热电厂的高大烟囱在夜色中孤独地树立着,今夜是个阴天,月亮朦胧地隐在薄云之后。边尧、褚怀星、我以及褚家的好几十号人,就这样潜入了这个最有可能关押着大量动物的地方。
    褚家哥哥原本只是想给弟弟派几个帮手,谁知一听说是要去解救自己的同伴,最后竟跟来了这么多人 —— 他们之中有曾经流浪街头的野狗,有栖息地越来越狭窄的野狼,曾在人类手中失去同伴亲人的不在少数。我们将车停在半公里之外,踏着沾满夜间露水的杂草一路来到工厂门外。
    这厂房外部还圈了很大一片地,大概是之前准备拆迁是地产商围起来的,同行的其中一人上前用铁钳将铁丝网的剪开了一个角落,褚怀星第一个猫着腰钻了进去。
    “喂,等等,”我拉住边尧的胳膊,他身后的人已经一个接一个从缺口鱼贯而入,“我还是觉得应该报警。”
    “哦,你去吧。”边尧冷淡道。
    “喂,等等我啊,”我用气音喊他,“没有证据也可以举报啊,给警方提供线索。而且咱们接到的委托不就是查明狗为什么突然发狂吗,答案已经有了,就是那种麻醉药物……”
    “这对于你来说也许是答案,但与我而言并不是解决方法,”边尧打断我,“知道了这个又能怎么样,你准备怎么给委托人解释这一切?又准备去哪里得到这个药的抛洒范围、来源渠道和样本?你要跟过来就赶紧的,不然现在就回家,反正等会儿的事情也不需要你。”
    说罢他也进到了铁丝网的那一头,我咬了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褚怀星在高墙前停了片刻,回头张望了一下,问道:“摄像头?”
    边尧的双眼金光一闪,瞳仁缩成细细的竖线,扫试了一圈,说:“没有。”
    闻言一行人立刻宛如跑酷般地轻松翻上墙头,一个用来防贼的玻璃碎片都没碰到。我从小到大体育课成绩也算不错了,翻墙逃课的事也不是没干过,但依旧是被边尧连拉带拽地才勉强上得了这么高的一堵墙。
    在我十分不优雅并且险些把边尧压扁的落地后,我们俩已经落后大部队一段距离。环顾四周,能看出这个厂昔日的规模不算小,光是停车场就有上千坪,黯淡的月光打在蒙尘的厚玻璃窗上,完全看不出里面有人没人。
    而打头阵的几条狗已经撬开了铁门,我心脏越跳越快——这可不是在灵域中战斗,而是在现实中真刀真枪地潜入一个犯罪团伙的窝点啊!我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跟着进门,却被边尧抬手拦下。他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几秒后,一道黑影窜进了警卫室,手脚十分麻利地放倒了正在看电视的门卫,
    刚走入那栋建筑里,一股难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嗅觉最灵敏的褚怀星首当其冲。他捂着鼻子皱着眉头,站在警卫室里看着闭路电视上的监控画面,敲了敲其中一处,挥手道:“这边。”
    犬类的嗅觉和听力都大大地在我之上,而边尧也是一个夜间捕食的动物,只有我在这漆黑一片的工厂里行动困难。我远远吊在这一大队人的最尾端,顺着长长的走廊七拐八绕,想要完全不弄出声音相当困难——地上尽都是剥落的墙皮和垃圾。但很快,我的耳朵也能捕捉到一些异样的声音,而每拐过一道弯,这声音就越来越清晰——各类动物的吠叫声络绎不绝,伴随着金属互相碰撞的响动。
    走着走着,边尧忽然回手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声音即刻在我脑中响起:“有五个人,你别动。”
    我惊了一下,无声地问他:“在灵域外面也能这样交流?”
    边尧回答:“只有进行肢体碰触的时候。”说完他就松开了我的手腕,而最前头的褚怀星已经一脚踹进了原来的工人休息室。
    我:“!!!”
    “不管他们,我们继续。”边尧说。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屋里打作一团的众人,还是选择跟在了边尧身后继续前进。
    他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不久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工厂的主车间——这里大概原本是用于组装部件的流水线所在地,如今机器全都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百上千个层层摞摞的笼子,在月光下鬼影幢幢。
    “这么多!”我震惊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有些笼子是空的,但大部分都装着动物。有躁郁的、一直抓咬笼子的狗,有所在角落蜷成一团的猫,有奄奄一息趴着的蟒蛇蜥蜴,五彩斑斓的鸟类数量尤其多,空气中全都是动物的体味以及排泄物的味道。
    边尧走到一条巨蟒前面,手指头伸进笼子动了动,说:“这不是黄金蟒,是白化缅甸蟒。”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组织的规模远超我想象。
    那蟒蛇的头动了一下,吐着信子靠了过来,我说:“这要怎么办?数量太多了,救出去之后,就算是褚怀星他们家也安置不下啊。”
    边尧顺着笼子一边巡视一边走,忽然,他“啪嗒”一声剪开了其中一个笼子的锁,里头的赤狐即刻跳了出来。它几步跑到月光下,回头对边尧点了一点头,说:“谢了。”
    “狐狸说话了!”我受到不小的惊吓,叫出声来。
    那狐狸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一溜烟钻进墙角的阴影里跑了。
    边尧快步在前面走着,又接二连三打开好几个笼子,里面被放出的动物类型千奇百怪,全都和他道了谢。
    我也回过味儿来,追上他问:“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让我先报警?因为里面夹杂着一些,像你们一样的……”
    “他们虽然可能还不能完全作为人类的形态融入社会,但已经能够自己找到去处了。要是被猴子警方救出去,放归野外也就算了,万一又进了动物园岂不是乌龙一场。”
    “原来是这样,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我埋怨道。
    边尧回头看我一眼,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任何事?”
    闻言我由得一愣,往常他也经常说类似的话,我也就嘻嘻哈哈地“你这个人就是傲娇”也就过了。可是这一刻,我忽然产生了一丝孤独的感觉——说到底我只是个“猴子”,即使平时总是一起行动,但其实边尧自始至终既不期待于我这里得什么理解,也从不认同作为“队友”的我。
    “边尧,”我出声喊他,“你以前也曾有过一个伙伴?可你之前说你体质特殊,从来没有结下过灵契。”
    边尧身形顿了顿,说:“有过一个一起训练的人,但是最后并没有和他结下灵契的。”
    我问:“为什么?”
    边尧回头看我,黑暗中,他黄色的眼睛尤其明亮,但却不带一丝温度。
    “不管你的事。”他冷冷道。
    “别动!”我身后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男人手中举着一只麻醉枪对着我:“你是什么人?手举起来,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我将手举过头,再缓缓地转过身来,余光瞥到刚才边尧所站的笼子阴影下已经没人了。
    “就这一个?还有的呢?”门口又跑来一个男人,问他的同伴道:“老六他们没音儿了,对讲机那头一直没反应。”
    “去看看,杰哥那边呢?”那人问。
    “杰哥和耗子去三楼了。”
    还有至少四个人,我心里盘算着——本以为这里半夜守着的人应该不多的。突然,他们俩的神色都变了,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角落——那里显出一个庞大修长的身影,我定睛一看,一只花豹走了出来。
    这是边尧放出来的?我紧张万分,那两个人麻醉枪口瞬间又对准了花豹。而就在他们被分散注意力的这一刻,门口冲进一道白色的闪电——近两米长的北极狼将其中一个男人扑到在地,我连忙一矮身跑到一边,将旁边一摞四层的空笼子全部推倒,砸在避不及防的另一个人身上。
    他抱着头躲闪不及,还是跌倒了,麻醉枪也从手中脱离,我连忙将之一脚踹开。麻醉枪打着旋儿滑出几米,被边尧一脚踩住。
    他弯腰将枪拾起来,用纸巾包了几圈后丢进一个塑料袋里,与此同时,窗外忽然红光闪烁,警笛长鸣,屋内几个人同时愣住了。
    边尧上前一把揪住白狼的后脖子说:“走了,警察来了。”
    “分开走!”褚怀星说,同行的狗们瞬间化作原型潜入了夜色。而褚怀星这样不管是人形还是动物形态都过于抢眼的,只能和我们一起——打车。
    于是在一个小时之后,也就是凌晨三点半的此刻——在我家狭窄的客厅里,坐着我,褚怀星,边尧和一只小小的……薮猫。
    “怎么办啊!这家伙什么时候钻到我帽子里来的!一个没留神就给带回来了,这玩儿不能养啊!”我挠头大叫。
    边尧说:“它只是现在有点虚弱,无法变成人形罢了。这只已经开灵识了,它既然选择跟着你,你就随便分它一点吃的呗,痊愈恢复之后它自然会离开的。”
    我低头看着那只小猫,好奇道:“你的意思是,它和你们一样也是有人形的?”
    “嗯,所以你把它当人正常对待就好。”
    褚怀星也低着头打量薮猫,他和猫科动物不对付的天性被激活了,半趴半跪在地上:“吼——吼——”
    “你干嘛啊!他那么小只,而且还受伤了!”我把他的脸推到一边,“话说,你怎么也跟着我回来了啊?”
    “你家离得近嘛,”他大言不惭地回答,“好困啊,再回家都不知道几点了。”
    小薮猫前爪搭上我的膝盖,好奇地闻了闻我,然后踩着我的大腿走了两圈。它的耳朵不成比例得大,耳朵尖一圈黑毛,脸圆乎乎的,却少年老成地有两道豹类动物通用的法令纹,看起来怪萌的。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它胸前的毛,手感软软乎乎又温暖。
    “喂,我想要洗澡。”褚怀星说。
    我挥挥手道:“去呗,浴室在那边,洗衣机上的干毛巾你都可以用。”
    “啊……好累,不管了,你要住在这里就住吧,不要被房东发现就行了。”我伸了个懒腰摊在地上,小薮猫跳到我身上一顿踩奶,我感慨道:“难道我要变成一个有猫之人了吗?”
    “它不是宠物,是室友。”边尧懒洋洋地说,“对了,明天记得提醒我给你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我问。
    “床单被罩……”边尧说,“放心,我洗干净了,你不要的话我就拿去扔了。”
    “哈哈哈哈哈,我要我要,高级丝绸呢!”我大笑起来,小薮猫都被我抖了下来。
    笑过之后我闭上眼睛,几乎已经要睡着,边尧忽然又开口道:“之前,我说不管你的事,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我态度不好,对不起了。”
    闻言,我的睡意一扫而空,睁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我撑起身子抬头看他——这个狡猾的家伙已经变成了蛇的形态,完全瞧不出是什么表情。
    这人也不算那么别扭嘛,我心里想。
    浴室门开,褚怀星也洗好澡出来了——湿漉漉的白狼一甩水,全屋子都跟着遭了殃。
    边尧:“喂!”
    褚怀星跑到蛇脸上,幼稚地又抖了一次毛。
    “我给你一口你信不信!”
    “来啊来啊!”
    我头痛道:“好了好了,你们每天吵不累吗。还有你,地毯都湿了,你过来我给你吹一下吧。”我以前最喜欢给我家的狗吹毛了。
    褚怀星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跑进了浴室,回来的时候嘴里叼了一个吹风机,电线长长地拖在身后。我趁着给他吹风的机会,狠狠地撸了一把狗头,犬科动物脸上的痛觉神经好像特别迟钝,他被我揉来揉去完全没感觉,闭着眼睛享受暖风。
    不出片刻,大白狗——是大白狼的毛发就变得香喷喷又蓬松,好像一条萨摩耶。
    我收好吹风机走回客厅的时候,边尧已经快睡着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神似一条绿色的尺子。褚怀星正围着小薮猫蹦蹦跳跳地转圈,时不时用鼻子拱它一下,我看着他垂在后腿的巨大毛尾巴,心想“大尾巴狼”这个词真是没错。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墨蓝色的天际已经开始微微泛白,窗户上反射的屋内的情景——暖黄的灯光让人心情放松,而我赫然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一个人类。
    虽然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没有月亮的夜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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