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顶着满头问号追到院子里,褚怀星这个火气旺的家伙,已经一把拽掉帽衫,往旁边一丢,只穿着一条长裤,赤脚站在草坪上。
    他满头白毛在阳光下显出半透明的光泽,胸膛和手臂已经很厚实,是一头威风凛凛、精壮结实的成年狼了。
    他的对面站着淡定的边尧,虽然瘦瘦高高也不显得张牙舞爪,但边尧的气势也不弱。我原本以为他俩是要去灵域里比划一番,这才明白原来真是单纯准备打一架。我谨遵月哥的教诲,捡走褚怀星的衣服后,抱着小板凳坐在城堡大门的阶梯上,离草皮上的二人远远的。
    褚怀星动了动胳膊,掰了掰脖子,弯下腰——预备,上!
    毫无预兆地,褚怀星子弹一般冲了出去,以极快的速度猛挥数拳,都被边尧左右左地躲掉了。然而最后一次躲避时,边尧闪身动作幅度突然变大,直接绕到褚怀星右侧,一记毫不留情的左勾拳直追白色毛脑袋。
    褚怀星“咻”地矮下‘身子,起腿横扫,被边尧抬起膝盖架住。褚怀星索性双手撑地,以侧翻的架势,脚尖直取边尧下巴。
    “嚯!”我情不自禁向后躲了一下,好像被踢的是我自己一样。那一脚又快、角度又刁钻,根本避无可避。边尧本就单脚站着,下意识后仰到几乎要失去平衡的地步,却见他干脆一个后翻,又大退三步拉开了距离。
    几乎是下一秒,褚怀星再次追到跟前。他移动的时候重心很低,速度又快,就像一只全速冲刺的野狼。但对手很显然已经熟悉了他的行为模式——已经等在那里的边尧一巴掌呼在褚怀星脸上,像砸篮球一般直接朝地上掼去。
    我看傻了:“?!!”
    我毫不怀疑,如果挨揍后脑勺砸地的是我,铁定五分钟都爬不起来,搞不好还要脑震荡。但褚怀星没事儿人似的,脑袋被砸进草地里甚至还能反击,他抓住边尧手腕用力一扭,顺势抬腿朝他腰部扫去。边尧见状朝反方向一滚以卸掉力道,这头褚怀星已经一个打挺站了起来。
    两人恢复了直立对峙的状态,匀了匀呼吸又开始了第二轮。
    这次率先发动攻击的是边尧,他快跑起步,快到褚怀星身前时却忽然脚一蹬地、高高跃起,草皮上的泥土都被他蹭飞了。我和褚怀星同时抬头——边尧凌空跃下,一拳直追面门,褚怀星抬起双臂交叉在脸前进行格挡,竟然被这巨大的力道掼得站立不稳、单腿跪地。边尧单脚落地随即补了一记膝顶,褚怀星被迫防守着挨了好几下。但他以惊人的速度适应了边尧暴风雨般的攻击节奏,在一个微不足道的攻势间隙中,一把搂住边尧小腿,身子一斜,紧接一个铁山靠肩撞,把边尧掀翻在地。
    “嘶——”边尧揉了揉胸口被褚怀星撞到的部位,骂道:“人傻力气大。”
    两人又交手了四五次,胜负几乎对开,直到秦先生这边喊开饭了才停下来。我看完之后只想仰天长啸:好——浪——费——啊!
    “为什么你们俩是武器,我是术体啊!”我往后一躺,瘫成大字型,横尸门口:“我!好!弱!啊!”
    褚怀星和边尧一左一右走过来,弯下腰架起我的胳膊,将我拖行进屋。
    运动会的第一日早晨。
    由于场地问题,运动会的主赛场在伊津国际,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褚怀星学校。住校的同学们由我校组织大巴一同前往,若是以前我们还住在学校附近的话,也可以选择蹭这个大巴,不过既然只规定了早晨9点报名,我和边尧自然跟褚怀星的车走了。褚怀星的骚包豪车十分不适合载人,前座还算宽敞,后排只能勉强塞下一个我,进出还要用爬的。等到地方之后,我狼狈地跌出车门,抬头一看,惊了。
    “这是啥,”我愣道,“褚怀星,你怎么在爱丽丝顿商学院上学!”
    褚怀星回头看我一眼,还没明白过来:“啥?”
    我说:“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
    褚怀星反应过来了,扬了扬拳头威胁道:“别逼我大早上就浪费体力揍你。”
    爱丽丝顿……伊津国际学校的地理位置有些偏,和市区隔着三十分钟车程,但占地面积极大,几乎霸占了一整个小山头。校门两侧不要钱似的开满了各式的花朵,偌大的草坪背后,是一栋极具现代化独特风格的教学楼。整栋楼呈银白色,屋顶还有一个半圆形的透明罩子,里面郁郁葱葱,大概是空中花园或植物园。我原本觉得自己学校挺好的,看到眼前的一切后,手里的馒头忽然就不香了。
    褚怀星说:“你们集合的地方在主教学楼前面。”
    “主教学楼,这不是主教学楼吗?”我问。
    “主教学楼在西门,这是实验楼。咱们现在是南门,你从这边过去,绕一个湖就到了。”褚怀星说。
    我提高音量:“湖?校园里有一口湖吗!”
    “湖不是论口算的吧。”边尧说。
    我瞪着他:“这不是重点吧!”
    边尧对褚怀星赶苍蝇一样地挥手:“走吧走吧。”而后提溜着我一起朝西门溜达。今天伊津只有三成的学生穿了他们标志性的校服,其他都穿着方便活动的运动服。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显得校园气派又漂亮。我们来到了褚怀星口中的湖前面——是一个面积广阔的荷花池,左右各有一条路,中间还架着一拱优美的小桥。池子里尚且还只有荷叶,我们绕过去后,果然看见了自家学校的同学们。
    我和边尧分别去找自己的班报了道,便被带到一个巨大的礼堂体育馆里,隔壁的方阵是已经站好了的伊津学生,所有人都兴奋地左看右看,交头接耳。
    贵族学校的领导讲起话来同样又臭又长,他说了不少欢迎,友爱,和谐之类的词语,从同学们左耳进、右耳飞出。他还敦促了自家学校的学生秉承东道主的精神,热烈欢迎且照顾外校的同学。礼堂的“嗡嗡”声越来越大,没人有兴趣听他继续说,领导只能识相地速速总结了发言。他宣布了接下来两天赛事的计划,将赛程投到大屏幕后就撤了。
    我没有和别人说话,事实上,开头第一项比赛就是有我报名的跳远——我紧张。宣布解散之后,辅导员转过来拍了拍手,大声说:“同学们,咱们班的东西都放在这一块儿,大家自己什么时候比赛都知道了吗?”
    我们:“嗯嗯。”
    辅导员:“第一轮跳远有谁?”
    我和另外两个同学举起手,彼此懵逼地互看了看。
    辅导员看了看手中的单子,说:“走,我带你们去。”
    “我们来给你加油呀!”一个女生说,“你别紧张。”
    我笑了笑:“谢谢。”
    在场边找到伊津的体育老师兼裁判登记了之后,我领了一张号码贴粘在衣服上。我左右看看,学着旁人的样子活动关节、做着拉伸,等着轮到我——第二个就是。
    第一个男生跳完了,换我站上立定跳远的指定位置。我弯了弯膝盖,又摆了摆臂,盯着面前的沙坑,调整呼吸后一鼓作气跃了出去。
    体育老师凑上来,踩在尺子上我落点边的位置做了个标记,说:“2米48,还有两次机会。”
    2米48,还算凑合。我走回到准备处,刚刚站好,余光却瞄到一团白色。
    我:“……”
    褚怀星:“……”
    他穿着短袖短裤,一副完全不怕冷的样子,手肘撑在膝盖上蹲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忽然和月哥重合了。
    他明显是伊津的学生,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我班上同学们都紧张地盯着他。
    褚怀星开口了:“挥臂那么多次没太大实际意义,你手向后摆的时候幅度尽量拉大一点。”
    我:“嗯?”
    他用下巴指了指:“身体前倾,双脚和肩膀同宽,脚尖向前,不要外八。”
    我:“哦。”
    褚怀星接着道:“不是只有小腿和脚踝用力,你的背部、核心都要用力。落地前收腹,脚尽力向前伸。”
    我点点头,试着按照他的指导调整动作和姿态,第二次落地后,体育老师说:“2米76。”
    “嚯!前进了这么多!”我最后一次走回到准备区,褚怀星依旧痞兮兮地蹲在那里,他家老师也不管他,我校同学都好奇起看着他。
    我说:“你不是说我们是敌人吗?”
    褚怀星欠扁道:“是,但你这个水平还不足为惧。”
    第三次跳,成绩2米77,取最佳成绩。我退到一边继续看别人继续比赛,到我之后第三个同学时,我的最佳成绩就被超过了,第五个时我已经和出线无缘,褚怀星是我们组最后一个跳的。
    他站起来,抖了抖小腿,原地蹦了蹦,而后来到准备区。这家伙虽然高高壮壮,但是跟腱很长,小腿修长匀称。他站好之后,原地预挥了两次臂,小腿一蹬便跳了出去。
    体育老师低头看了一眼,说:“3米01。”
    围观人群发出惊叹声,我回过身:“走了走了。”
    褚怀星毫无悬念地拿了第一,不过我知道他根本没使出全力,也完全没拿出揍边尧的那种劲头。他确认了一下成绩之后,打了个哈欠,揉着一头毛走了。
    下一场紧接着又是我报名的200米短跑项目,我遥遥看了一眼主席台,除开系主任和另外几个老师,翟齐竟然也在,不知和领导说着什么。
    200米的比赛过程十分乌龙,一梯队的两个学生弯道时过于较劲,结果摔了,被我捡漏拿了第三名。这时来加油的同学少了些,不过还是有一些,体育委员第一个迎上来恭喜我,递给我买好的水。我随口问道:“班费买的?”
    他却摇摇头说:“伊津这边送的,每个班级都抬了一箱,还有维他命饮料。”
    “土豪。”我啧啧道,赶紧拿上两瓶去户外的田径场看边尧长跑。除了需要准备的同学,其他人几乎都跟我们一起去到室外操场——这里比礼堂内的空间更大,竟然有一个完整尺寸的足球场,旁边还有网球场。
    我到地方的时候,比赛早已经开始了,我找到边尧班上的那个妹子,问:“几圈了?”
    她一看是我,紧张道:“还有最后半圈了,你看,边尧在前头。”
    我垫着脚越过人头看去,在操场上扫视了两圈才确定那个领跑的人就是边尧。我跑了两百米尚且喘了一路,这家伙跑个一千五跟没事儿人一样,只有最后五十米发力冲了个刺,把第二名甩开五六米,然后溜溜达达地回到场边,汗都没怎么出,几乎是热了个身。
    可怕的是上午的最后一场赛事,五公里长跑——边尧和褚怀星站在了相邻的两根跑道上。
    他俩昨天打架就没分出个胜负,此刻简直磨刀霍霍向蛇狼。褚怀星往场上一站,周围就有好多人给他加油,边尧随意扫视了一眼,那眼神冷漠得宛如在逛菜场。然后他忽然和人群中的我对视上了,愣了一下,我朝他挥了挥手,吼道:“边尧加油!”
    他看起来有点尴尬,快速错开了目光。预备声令下后,他收敛心神,弯下腰凝视前方。发令枪一响,两人“嗖”地就冲了出去,
    “我靠,他们干啥?长跑一开始冲这么猛干什么?”
    褚怀星边尧两人跑得奇快,很快和其他同学拉开距离,完全是同个赛场上的两场比赛。褚怀星一头白毛迎风飘扬,边尧紧紧跟在他身边,从我们脸前跑过去的时候,甚至刮起了一阵风。这个展开把场边本来只是随便看看的同学们全都整激动了,田径外迅速围了个满满当当,志愿学生们不得不数次劝退围观人群,让他们不要挤进跑道里、干扰选手比赛。
    原本以为两人在后半截比赛会稍稍放慢速度的我实在过于天真,猛兽二人组彼此较劲,宛如跑步机器——他们上半身几乎没有摇晃,脚底生风,跑到第八圈时已经超了最后一名足足一圈。
    到最后两圈这两人完全疯了,开始最后冲刺的时候,第二梯队遥不见踪影。
    体育老师和志愿学生们把堵在终点线后面的围观群众全部疏散——果然,两人冲过终点线后,根本来不及刹车,又冲出去十来米,才减慢为小跑和慢走。我紧张地盯着裁判——他复查了一下成绩后宣布,边尧险胜。
    场面顿时爆发出起哄和欢呼混杂的热闹,褚怀星输了也不见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被一群扑上来说他牛逼的男生团团围住,边尧缓缓走回来——一向脸不红气不喘的小蛇,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冒汗。
    我听见身边几个学生在彼此问:“发生了什么?”
    “那人是谁?我们学校的?”
    边尧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在空中举了半天,才忍不住扬了扬眉毛,问:“给不给喝水?”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递给他,他一口气干掉一瓶,把瓶子拧扁,旋上盖子,一扬手,空瓶落入不远处的垃圾桶。
    “走,吃饭,饿死了。”边尧说。
    伊津的食堂也秉承着土豪的作风——不知平时是不是这个规格,但大学食堂竟然搞出了高级自助餐厅的风格。从中餐到西餐一应俱全,素食者、蛋奶素食主义者和各种小众饮食需求的人都有自己单独的一区,光奶制品就分为了无乳糖、无糖和半塘等等种类,甚至还有一小块区域标注着“无麦麸质食物”。我失心疯般地往餐盘里面狂拿吃的,边尧无语道:“你吃不完的。”
    我梗着脖子:“我吃得完!”
    边尧重复道:“你吃不完的,你每次都吃不完。”
    我悲痛地把夹子上的蛋糕又放回去了。
    虽然整个餐厅三楼全部开放,但本校的同学依旧习惯性地坐在一起。我和边尧找了个空桌坐下后,立刻又加入了郑琰和其他几个认识的同学。一个女生刚坐下便说:“边尧这下出名了,看,好多伊津的女生都在拍照呢。”
    郑琰笑道:“还有人跟我打听呢,说你们学校那个男生是谁。”
    边尧本人是最不激动的一个,他对此事完全没有感想,随口道:“至于吗。”
    “好像那个白毛在他们学校很出名呢,是个运动怪物。”那女生说,“这种拼体力的田径赛事上还没有人赢过他,好多体育生也经常输他呢。”
    “不过他好像没有加入任何社团,所以平时也只在体育课之类的地方发光发热。”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郑琰——除了我和边尧,只有他清楚褚怀星的身份,果然,郑琰遇到这个话题立刻埋头努力吃饭。
    我们正说着,当事人忽然出现——外形十分醒目的褚怀星端着一个餐盘,直朝着我们走来。桌上所有人立刻都闭上了嘴,茫然地看着他。褚怀星旁若无人地将盘子放在我们桌上,在我斜对面坐下了。
    除了边尧之外,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暗中观察。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空气完全凝固,我们的餐桌被一个蜜汁结界给包裹住了。大家拿不准他忽然坐到这里是闹哪样。听见我们说话的内容了?还是过来示威?可为啥他就这么坐下开始吃饭了什么也不说?
    然而边尧根本不觉得安静沉默是件尴尬的事,褚怀星更是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于是掏出手机,对着褚怀星全是肉食的餐盘照了一张。
    褚怀星立刻警惕地抬头:“你干嘛?”
    我:“我发给秦先生。”
    褚怀星大惊失色:“你敢!”
    我不理他,褚怀星凑过来想看我手机:“说真的,你别发。”
    边尧在一旁撺掇:“快发快发。”
    褚怀星站起来,用叉子对着我:“邹初阳,我警告你。”
    边尧也举起叉子:“你想干啥?”
    周围的人表情瞬间松动,问:“你们认识啊?”
    两位当事人维持举着叉子的姿势又缓缓坐下——周围已经开始有打量的目光,可二位大爷根本不打算解释。
    于是他们只敢来问好脾气的我——明明就在一张桌上,这几个八卦嘴脸的家伙还状似无意地悄声问:“这个男生和边尧什么关系啊?”
    “竹马。”我说。
    “啊?!”众人惊了,只除了一个姑娘,她一拍桌子:“小邹!”
    我吓了一跳:“怎么了?”
    “天降最应该警惕竹马啊!”她严肃地说。
    “噗——”我淡定道:“不会,你看。”
    我说:“边尧。”
    边尧懒懒道:“嘛?”
    我:“褚怀星说他爱你。”
    两人同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而后回过头弯下腰:“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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