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月柱叛变的消息像一片浓重的乌云笼罩着人们的心,尽管彷徨和猜疑暗自生长,该来的战争依然在靠近。
    炎柱和风柱已经带领到达了丰岛、江东、荒川,他们准备以网的态势包围江户,对日本最繁华的城市进行一次鬼的大围剿。因鬼与无惨心灵相通,战令一下,只能一鼓作气全部消灭。
    一天晚上我走进产屋敷驻地的和室,偶然间听到里面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我站在门口犹豫着,隐约听到“炎柱”、“埋伏”的字眼,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门口是谁?”我听到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喊道。
    已退的水柱走了出来。
    我打量了他一阵,然后说:“不知道您和主公在谈论要事,我先告辞。”
    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日柱夫人也来听听吧。”
    我进去,坐下。
    原来炎柱的信使已经失信两天了,前方的战绩已经不可得知,为了稳定军心,这件事目前只有产屋敷家主和水柱知道。
    年幼的产屋敷家主摇摇头,又皱着眉说:“我们现在需要一个身份隐蔽的人去送信,遣谁去才好呢?”
    我的脑中突然滋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不禁喊道:“我去!”
    主公和水柱震惊地看着我,水柱轻轻地笑出来:
    “日柱夫人居然会去帮炎柱吗?”
    “这怎么可以!”主公站了起来,“日柱夫人连刀都没握过,遇上了鬼,如何自保?”
    “我的血,比较特别,”我淡淡地说,“连鬼舞辻无惨,都无法伤害我。”
    “不行,不行,”主公连连摇头,“万一有闪失,我无法给日柱一个交代。”
    “我保证,不会有闪失的,”我说,“缘一……日柱不会怪罪的,说我偷跑了便是。”
    “绝对不行,”主公还在坚持。然后水柱却轻轻笑起来,
    “就让她去吧,炎柱会保护好她的。”他对主公说。
    主公愣在了那里。
    下山时,我又遇到了那个人。
    我想应该是偶遇,他还是一袭风雅的白色羽织,在风中飘着,露出了黑色的死霸装,面容依然俊秀,深蓝的头发低低地束在脑后,冰蓝色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出头的年纪。
    我一身素衣,干净地不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人。他看见了我,怔了怔,下一秒瞬步来到我身前。
    “……安好?”他沉默了很久,憋出了这样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我很好,孩子也很好。你呢?”我答道。
    “……还好。”他僵硬了一下,说。
    “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的孩子。还有你来送我。”
    细碎的往事突然涌上我的心头,我记得在浪漫的横滨,第一句正式和他说的话,也只是“谢谢。”同样的几个发音,同样需要抑制的感情。原来走了一大圈,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命运跟我开了一生的玩笑。
    “……”他沉默。
    我们沉默地站立着,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直到萧瑟的秋风又吹了起来,我被披着的发阻碍了看他的视线,才想起要走了。
    我用所有的目光和所有的记忆看着他,记住他,对他说:“我要走了。”
    他说:“好。”
    他又说:“天气凉了,你要多穿些。”
    我说:“你穿的也不多。”
    他说:“我已经是死去的人。”
    我凄凄地笑了,用所有的力气扬起嘴角,说:
    “义勇、君……有件事,我想问你……”
    “你问吧。”他说。
    “如果我死了……能够让你魂葬我吗?”
    他的眉头皱到了一起,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然后消失在我面前,仿佛被秋风卷走了般。可他的话语,仍然停留在我的耳边。
    他说:“现在不行……我会陪你一起老去的。”
    我听到了等待了几十年的告白。
    江户已经快入冬了。
    我怀里揣着那封信,在太阳落下之前千辛万苦找到了鬼杀队的对接人,他的脸色有些奇怪。
    我拿出了信,对他说:“我要见炎柱。”
    “炎柱大人现在不见任何人。”他漠然地说。
    我看着他,仍然站在原地。
    “你走吧,炎柱大人不会见任何一个人。”他重复了一遍。
    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直到他转身,我割开了手臂,在他闻到血腥味惊讶地回头时我按住他的头,把血灌进了他的喉咙。
    “带我去见炎柱。”我淡淡地对挣扎着鬼化的人下了第一个命令。
    奇怪的是,这里驻守的人异常地少,一路走进庭院,我竟看不到第二个人。
    到了炎柱房间门口,我淡淡地说:
    “你可以去死了。”
    鬼化的男人头颅应声炸裂,画面太过残忍,我不禁闭上了眼睛,在他的身体消散之际,我看到他分开的手指指着我,说:
    “炎柱……不想看到你……”
    直到他的身体消散在冷冽的寒风中,我带着微微冻僵的身体走进了房间,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和剧烈的咳嗽声。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直到我推开屏风走进了他,冷不丁和他的视线撞上了。
    “冈田……姐、姐姐?”
    椿寿郎躺在床上,好像很惊讶我的到来。他看起来意外地憔悴。鬼杀队的和服整齐地叠放在一边,房间里点了些柴火,锅里还煮了些草药。
    “怎么回事?”我皱眉,无数的疑问堆积在了心头,我走进看他,他突然转过身子,背对着我。
    我走到他的榻边,闻到了各种草药混合的香气。
    “……姐姐不必担心,我们后方被鬼偷袭,我已让其他同伴去和风柱回合了,我休息一会便会出发。”他说。
    “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真的?”
    “真的。”
    “主公也来了。”我轻轻地说。
    “!?什么——”他惊讶地想要起身,我掰过他的身子,看到了他的前半身——
    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的额头上长了一块大而蠕动着的肿瘤,眉眼已经歪斜,他的嘴角抽搐着,不停流着口水,他惊讶地瞪大了歪斜眼睛,却说不出一个音节。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把所有猎鬼人都遣散,闭门不见任何人,特别是我。
    为什么他的房间里都是草药味。
    他比别人更害怕倒下,可倒下的第一个就是他。
    他中了无惨的毒。
    “姐、姐姐!不要……看我!”他咬牙切齿艰难地说着,发作起来一把推开了我,
    “椿寿郎……你别动!你不要怕,我求求你……”我的心痛得无法呼吸,仿佛他的痛苦双倍施加到了我的身上,
    “不要看我!不要……看到我这个样子……”他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我恍惚地想到,这好像是我第二次看到他流泪了。
    我想要扶起他,结果他绝望地坐了起来,捂着脸像个小孩子般哭了出来。
    他哭得很大声,像我小时候拿不到心爱玩具的同伴,仿佛失去了全世界一样地哭着。我冲上去想要抱住他——
    “滚!你滚!不要靠近我!我已经、已经……”
    他背对着我,却一把推了开我。他的力气很大,我一个踉跄,几乎摔倒了地上,可等我坐稳,我又流着泪走上去抱住他。
    “椿寿郎……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的……会好起来的……你不会死的……”我紧紧地抱着他,他孩子气地在我怀里放弃了挣扎,想要把所有的悲伤都倾泻出来。他死死地咬住了我的手臂,可手臂上的疼都远远不止我心中的疼。
    “会好起来……我却不会好起来了……无惨不会放过我,老天也不会放过我……”
    我看着手臂上的快出血的牙龈,脑海里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也许这样,椿寿郎能活下来。
    我拿出随身的匕首,准备在手臂上再划一道口子,对,只要这样……
    一只颤抖着的手紧紧握住了拿着匕首的手腕。
    “姐姐……你要做什么?”他怔怔地看着我马上要自伤的行为。
    “椿寿郎,你……不要再想太多,喝下我的血,你就可以活下去……”我急切地说。
    他呆住,手却一刻也没有松开:“姐姐,你是什么意思?”
    我抿唇,说:“喝下我的血,你就能变成鬼,你的身体都会好起来。”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复杂,他重重地摇头:
    “如果是这样才能活下去……那我宁愿作为鬼杀队员,光荣地牺牲。”
    夜深了。
    “冷。”椿寿郎突然说。
    我一直守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挣扎,直到刚才他悠悠转醒。
    我的心钻心的疼,我用力搓着他冰冷的手,他仍然深深地看着我,说:
    “姐姐,我冷。”
    我含着满眼的泪水,颤抖的声音说着:“我可以抱住你吗?”
    他并没有回答我,亦或者他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他虚弱地第三次说:
    “姐姐,我很冷。”
    我紧紧地抱住了他,伏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很轻,很慢,我几乎感受不到他往日热情奔腾的血液。他的身体冷得如同一个冰块。我用尽所有力气抱紧他,他变得瘦了,瘦到骨头都硌到了我的心里。
    他躺在床上,一直那样看着我哭的稀里哗啦,不停地抹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后来,他的脸色突然红润了起来,恢复了些神采和力气,脸上甚至有了健康的神情,便时不时把我散落的发拨到耳后。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到底迷恋姐姐什么。”他看着我,突然轻轻地说。
    我已经哭得无法作声。
    “姐姐很美,可我从小到大跟随父亲见过无数美丽的女子,姐姐唱歌很好听,可也没到让人离开你的歌声就活不下去的地步。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迷恋你什么呢?”
    我低声哭泣着,答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我一直梦到,在爱知第一次见到你,明明是我们早已设好的圈套,可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和我遇到的所有女子,是不一样的。那一刻我便告诉自己,除了你,我此生不娶。”
    我低头,不发一言。
    “那时你已经嫁人了,但你却不爱你的丈夫,一直那样不快乐。我试过忘记你,试过关注其他的女子,可我却始终摆脱不了有你的梦境,现在……我已经不想再尝试了。”他喃喃。
    “我只想知道,姐姐心里的那个人……是月柱、还是鬼杀队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们无言地对峙着,直到门被推开,缘一带着风冲了进来。
    他看到回光返照后神采奕奕的椿寿郎和满是泪痕的我,松了一口气,说:“炎柱派的信使被鬼杀了,幸好鎹鸦飞到了我这里。”
    我苦笑:“炎柱失踪,鬼舞辻无惨当然不会放过这一片的猎鬼人。”
    他不再说话,看着椿寿郎,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紧接着,他的口气突然坏坏地调侃起来。
    “炎柱大人不行呀,”他笑着说,“缘一还在等你跟我‘决一死战’呢。”
    听到“决一死战”这个词,椿寿郎呛着了,脸上一红,后来又瞪着他,轻轻地说:
    “下辈子吧。”
    缘一笑容消失,他正色道:“那年在横滨,你……”
    “一会儿我去了,你打回来便是了,算我看走了眼。”他制止了缘一接下来的话。
    我疑惑地看着他俩,记忆中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炎柱也经常在队里公然跟日柱抬杠,可眼前,缘一却像哥哥一样逗着椿寿郎。
    “那件事,”椿寿郎轻叹,“只能对不起你了。”
    “不要说对不起,等你恢复了再向我证明。”
    我好奇地问道:“什么事呀?”
    没想到这俩人像兄弟一样异口同声地转头对我说:
    “男人的事,姐姐(萤)不要乱问。”
    实在是太罕见了,如果其他柱看见了,肯定会惊叹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炎柱和日柱居然相处得如此和谐。椿寿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的呼吸变得时急时缓,我看出来他在竭力克制住自己的痛苦,然后对缘一说:
    “即使我走了,你也要想办法克服斑纹,好好活下来,照顾好姐姐。”
    “我不要想办法,我要你活下来,向我证明谁才是最照顾萤的男人。炎柱大人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缘一的问题没有回答。椿寿郎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稳稳地睡着了。
    “椿寿郎?”我伸出手扯了扯他,椿寿郎没有动,也没有再笑出来。
    一直压抑的眼泪终于决堤,我紧紧地抱住了缘一。
    淡淡的月光洒在了他的身上,仿佛披上了一身天使的盛装。
    “好吧,”我听到缘一叹了口气,轻轻地说,“等到了那边,再找你算账。”
    江户的围剿很成功,损失也很惨重。我回了一趟鬼杀队,把这个消息带给了年幼的主公和留守队员们。
    逝者不可追,只有活下来的人们,才能决定一切。
    为什么我,不能改变这一出出正在上演的悲剧。
    已退的炎柱父亲将椿寿郎的绝笔信打开,看到一半便放声大哭,倒在地上不起。
    年轻的产屋敷家主也恍惚起来,一些已退的柱们守在他的身边,也流着眼泪。永子抱着年幼无知的景寿郎静静地站在一旁,无悲无喜。
    我走到她身边,试图说些安慰她的话,结果发现她并没有哭,她的脸上很平静。
    “椿寿郎的最后一面……你见到了吗?”她轻轻地问。
    我犹豫地点点头。对她说,不要生他的气了。
    她叹了口气,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拉住她的手,对她说了声抱歉。
    “你不必道歉,”她说,“那是他的选择,就算死了,他也没有得到你,不是吗?”
    我怔了怔,但还是咬着牙说:“他曾经在烟花之地流连过一段时间,也许……”
    “我知道,”她轻轻地说,“他不爱我,就算他伤害了我,那些伤害的,无论怎样都弥补不过来。他受到的苦,是他的事情,难道我……就要为这些高兴吗?”
    她的眼睛不诚实地红了。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因为无法原谅,所以才要饶恕,”永子抱着景寿郎,无悲无喜地看着我说,“饶恕他,便饶恕了自己。这世间充满了苦难,如果不懂得饶恕,又怎么能活过那么多年呢?”
    我愣在那里,那一刻,仿佛她才是那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新新女性,我才是那个墨守陈规的古典女子。
    永子说的对,因为有无法原谅的东西,所以人们才需要饶恕。
    我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和景寿郎天真无邪的脸,一时间竟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椿寿郎的葬礼办得简单而悲怆。晚上,我慢慢走到主公亲手为他立的墓碑旁,看到几个鬼杀队员正在旁边悄悄地点着香烛,看到我来,一脸无措地看着我。
    我摆摆手,淡淡地吩咐他们多烧些纸钱。
    两天之后,江户城的血战已经接近了尾声。
    用两败俱伤这个词来形容这场战斗再适合不过,缘一带领的队伍马上就要攻击到无惨的大本营。
    我一定要去看他。
    我在渡头亲了亲前来送别的晴奈的脸,和阿步道别。
    “晴奈……妈妈是个失职的妈妈,是个不称职的妻子……你以后,一定不能像我这样,要好好地对父亲,对大伯,对继国家的每一个人……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好好爱人,好好幸福……”
    阿步平静地站在岸边看着我,那一刻我竟觉得她也有些老了。
    “夫人,”她斟酌了一会,说:“请对严胜大人手下留情。”
    我点了点头,说好。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夫人”她说,“现在,夫人要走了,也应让夫人知道。”
    “我知道,夫人一直对缘一大人……很内疚,认为对不起他,可是你知道吗,缘一大人一直都知道。”
    “知道什么……”我不可置信地说。
    “我告诉了缘一大人,他在横滨时找过那个男人,”她平静地说,“我那个时候为缘一大人感到生气,又不愿你去找别人,我就选择告诉缘一大人。他第二天晚上去拜访了那个男人,可是看到缘一大人沉默着带我离开,一脸笑容地对你说‘回来了’时,我竟然原谅了你。”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提起这些事情,我甚至以为江户的那个男人是缘一大人默许的,就连严胜大人用那样的眼神看你时……我也不想再泄露这个秘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含着泪问。
    “因为阿步不想看到夫人背负着这份内疚。现在你要走了,我便告诉你,夫人可以不必内疚了,你如果想去那个男人那里,就去吧。”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我走到她身边,她伸出了一只手,我便握住了那只手,紧紧地贴在我流着泪水的脸上。
    “阿步,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我轻声说。
    “你说吧。”
    “我不会去他那里,我会回到缘一身边。几百年后,人们会记住他,记住他怎样为了和平燃尽生命,人们会记住他是最伟大的水柱。他的生命干净得像最甘甜的泉水,没有任何污点。他会孤独地死去,他不会和日柱的妻子私奔,我不会去找他,我原以为可以改变他悲惨的未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无法改变。”
    “……夫人,到底是谁呢?”她恍然隔世地问我。
    “我到底是谁呢?”我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迷茫又难过,“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也许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也许我只是太阳的影子,没有了太阳,我便消失了。”
    她复杂地看了我很久,后来轻轻地说:“你走吧,我会照顾好晴奈的。”
    我松开了她的手,孑然一身地走上甲板,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再见了。我在心里默念。
    雨滴渐渐落下,是谁不能流,是谁来不及流的眼泪呢?
    天阴沉沉地,萧瑟的秋风中我抱住了自己,突然开始想念大阪的夏天。
    那个记忆中的夏天,天那么蓝,太阳那么温暖,我和缘一牵着手走过泥泞的山路,天高地厚只剩下彼此依靠。
    下一个夏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又会在哪里呢?
    ※※※※※※※※※※※※※※※※※※※※
    下一章战国篇结局。

章节目录


[鬼灭之刃]生生不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萤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萤织并收藏[鬼灭之刃]生生不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