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娃娃,还一堆。顾柔脸嗖地又红了,又嗔怪又怨怒,怪不得刚刚不说,你可真会写啊!她悄悄地把书本从脸上挪开,想偷看他的脸,却发现国师羽睫低垂,凤眸微阖,原是睡着了。
    他逆光的轮廓显得那么温柔,那么清雅,眉心的那一朵梅花花绣,也显得分外殷红细致。
    大宗师的脸,若是要她看一辈子,大概都不会腻。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他脸上的那道疤痕,细细的,带着一点触感,结痂了,也许快好了,可是还是让她很心疼。
    忽然间,国师羽睫一抬,睁开双眸。
    顾柔静静地凝望着他,手还抚在他的伤口上,他握住了那只纤细无骨的小手,紧紧地重叠,掌心的暖和传到她心里。
    顾柔又害羞了,这样对着他,每天都要脸蛋充血几时回,以后怎么受的了?这成了她甜蜜的烦恼,她躺在他膝上移开了视线,看见他的衣袖上落着一片银杏叶,她拾起来,遮在自己的左边眼睛上,仰着头,倒过来看着他,冲他咯咯地笑。
    一叶障目,不见国师。
    国师:“……”
    顾柔又拿了一片,两只手都遮着眼睛,这下他不能用眼神加热她的脸了,她脸上挂着傻兮兮的笑:“看不见了。”
    国师俯下身来,亲在她眼睛上。
    隔着树叶,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顾柔笑不出来了:“……”
    国师回身起来:【傻的可以。】
    顾柔:【……】好想要拿一盆冷水浇浇头啊!
    阁楼上,宝珠恹恹不乐地放下竹帘,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孟章坐在角桌边上,咕吱咕吱拿碗里的桃子吃,吧唧着嘴儿。
    为什么今天来跟大宗师汇报屯部情况的人不是石锡,而是这个家伙。石锡作为北军中尉,其实几个屯营的事务相当繁忙,孟章相对闲些。她有点着恼,望着国师和顾柔,心里又充满了羡慕和惆怅。要是有一天,石头也会这么开窍,那该多好……她望向远处,五月中,夏季将至,满目不舍的大好春光。
    ……
    休沐日一过,国师便恢复忙碌,四更起身上朝,中午在尚书台用膳,处理庶务直到日落,去国观处理日常事务,给弟子们讲经授业,遇上好学提问的弟子,往往又要拖延一阵,往往要至深夜方能归来,幸好他和顾柔心灵互通,每晚她都等着她回来,各自在睡前说一会话,再歇下休息,也不孤单。
    有时候,夜深人静,顾柔也会停下来细想:虽说大宗师心意恳切,可是话说到底,她的出身改变不了,何况,父亲还在云南,眼看五月转眼就过,三月之期马上就要到来,等到六月份,她就是时候该动身去云南。
    她想得清清楚楚,若父亲当真坐实了跟云南勾结的罪名,她便一点关系都不能跟国师扯上,否则必然牵累了他。所以这段日子,能陪着他一日便是一日;待到六月中旬,她就动身去云南找父母亲,设法将二老带回来,解决了这桩事。她晓得此行凶险,可她不能不去尝试,为了父母亲,也为了国师……
    她没有再多犹豫,不再去想那些伤心烦乱之事,只低头掐指把日子算了算,现在是五月中,约摸还有两个休沐日,可以同他一起度过。
    五月廿三,休沐日,她和国师约好了去踏青,国师先起,来接顾柔,两人携手出了院落,看见门口正有一人逡巡徘徊,中等个子,圆脸微胖,面相和善,两个肉嘟嘟的耳垂,不是老钱又是谁。
    钱鹏月看见国师,脸色一惊,看见顾柔,脸色一沉。
    “你来作甚?”国师上前一步。
    钱鹏月没好气:“我借你一步说话。”国师看顾柔一眼,又看看老钱,转身柔声对顾柔道:“本座随他去去就来,你在此等本座。”顾柔忙点头:“好。”
    老钱把国师拉到院子角落,急得不行:“上回家丁同我说看到你在此巷出没,我原还不信,原来你真的在此处豢养外室。”
    顾柔耳聪目明,听见钱鹏月隐约的这句话,心里难过,不免显出黯然之色,她识相地走远一些,免得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被国师看在眼里了,他远远望着顾柔,皱眉对老钱:“本座内室都无,谈什么外室。她以后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钱鹏月觉得他没药可救了,先不忙于跟他掰扯这件事,讲今日的来意:“我听说你给皇上上书,请求出兵云南?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跟我打个商量,今日皇上在上书房问起我,惊得我那是一身冷汗,险不知如何作答。”
    “你该怎么答便怎么答,尽你为臣的本分。”国师暗忖,皇上既然问起了这件事,说明他已将此事提上议程,搁上心了,这倒是好事。
    钱鹏月一拍额头,皱眉叫苦:“唉,我要是一点儿也不考虑你,我就直接给皇上那头否了,帮着那云晟说话。今日你不在,他同皇上谏言,我没表态,他连着我也一块儿骂。”
    太尉云晟,国师不用听,也想得到他会怎么说。
    云晟激烈反对用兵,他向皇帝觐言,自上一任尚书令慕容修以来,连续的对外扩张政策消耗民力,靡费钱粮,国库已是不堪重负。此时如果强行对云南用兵,行军路程遥远,耗资巨大,极有可能引发变数。
    连掌管大部兵权的太尉都不支持战争,可想而知他的话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
    钱鹏月当时听着,没发表意见,但他心里想的跟云晟一样,作为代理尚书令一职的他,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现在国库还有多少钱粮,去年虽然两河丰收,百姓长年以来被征发徭役,好不容易得到休养生息,如果突然再举大军向云南出兵,招募壮丁,必然会耽误耕种时令,导致大量的农田抛荒。若天公作美,能保住今年的秋收还好,如果不能呢?那粮食价格必然飙涨,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民怨沸腾,就会起暴乱,而那时候,国家的精英主力军队远征在外,不能回防;到时候可不就只是云南一处的问题,而是整个王朝根本动摇的问题了!
    钱鹏月虽跟国师私交甚笃,但这一点上,凭良心说话,他有自己立场。
    “你是当朝国师,又是北宗的领袖,一言而为天下法,本应大公无私,你要三思啊。”钱鹏月虽然不知道顾柔就是顾之言的女儿,也不知道她和铁衣的关系,但他有种敏锐的直觉,他觉得国师之所以这么快速做出决定要出兵云南,很可能跟这个女人有关系,自从认识她以来,国师整个人变得太快了。
    国师听罢,沉吟片刻:“你真当以为,本座举兵云南,是为一己之私?”
    ……
    第67章
    国师和钱侍中的谈话还在继续,顾柔一人在远处里等着,百无聊赖,又有心事,抬起头来时却见红日如轮,跳脱云间。还有两日就是夏至,空气里已有股微微的燥热,伴随着老钱和国师似有若无的说话声传来,国师情绪稍显高纵,扬着声儿说了句:“你以为本座举兵云南,是为那一己之私?”
    顾柔觉得不该听他们的对话,便又把步子挪远一些,心头却止不住烦忧。她最最担心的,就是怕国师因为自己,做出原本不属于他的任何决定。
    越是不想要听见,越是又顺风飘来老钱的话,老钱很激动,跟国师闹红了脸:“话是这么说……但即便你办妥粮草补给,但此事有云晟阻挠,稍有差池,他必然拿此事在御前向你发难,没必要压上慕容家的前途这么做……”
    顾柔听了,心越是突突乱跳。
    喜欢一个人,既想同他在一起,又想为他好,当这两者冲突,她兴许还会为自个自私一下,选择陪他一同牺牲和承担,也要在一起;可是现在牺牲的赌注上,押着他的前途身家,极有可能是性命,她怎么好自私地要求留在他身边?
    浑浑噩噩站了一会儿,钱鹏月走了,没跟顾柔打招呼,国师也没邀请他进来喝茶。顾柔看国师回来:“大宗师。”
    国师看她神情彷徨,伸手摸了摸她苍白的小脸:“怎么了。”
    顾柔鼓足勇气:“我想去一趟云南。”
    国师冷了脸:“不行。”军队都要铁血金戈用皮肉碾过去的地方,他怎么会放小姑娘去?他为这句话有了不好的预感,坚决补充:“此事休要再提。”把顾柔的话堵在喉咙口。
    国师拉过她的手,抚慰地握在掌中,她的手又白又软,他一下下把玩似的捏着,口气温柔下来:“你甚么都不用管,在京师等着本座,你的父母亲本座替你送回。”
    顾柔挣开他的手:“我就是不想您为了我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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